第300章 戰後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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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議散去,眾將各懷心思離去。
    曲端與範燁並肩而行,曲端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壓低聲音對範燁道:“範先生,大帥此時回師,有些……可惜啊。”
    他話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遺憾和未盡之意。
    範燁撚著胡須,微微一笑,嗬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中。
    “子正兄稍安勿躁。大帥深謀遠慮,此刻回京兆,穩定根本,安撫人心,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計。根基不牢,地動山搖。隻要根基穩固,何愁將來不能更進一步?”
    曲端目光閃爍,最終點了點頭,將心底那絲急切與失落強行壓下,換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範先生所言極是。是某心急了,目光短淺。一切聽從大帥安排。”
    接下來的三天,寧夏府內外一片緊張而有序的忙碌。
    校場上號令陣陣,各部兵馬根據新的整編方案進行調動、換防、重新編組。
    癿春在劉錡特意指派的老練參軍協助下,奔走於各軍之間,時而用流利的黨項語安撫原西夏降卒,時而用帶著口音但鏗鏘有力的漢語與西軍將領溝通協調,展現出不俗的協調能力。
    整編工作雖繁雜,卻忙而不亂,顯示出劉錡麾下軍隊較高的組織度和執行力。
    大軍開拔之日,寧夏府城外,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龐大的隊伍如同一條沉默的鋼鐵巨蟒,緩緩蠕動。
    癿春率領新任命的行營主要將官,在城外長亭處相送。
    劉錡一身戎裝,外罩玄色大氅,端坐於駿馬之上。
    他勒住馬韁,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些即將肩負重任的麵孔,最終停留在最前麵的癿春身上。
    那目光複雜,有關切,有囑托,有期望,也有一絲深藏不露的審視。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力拍了拍癿春結實的臂膀。
    隨即調轉馬頭,沉聲下令:“出發!”
    馬蹄聲陣陣,車輪發出嘎吱的聲響。龐大的隊伍緩緩向東移動,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隻留下一片狼藉的足跡和空寂。
    這支凱旋的隊伍,不僅沒有熱鬧和喧囂,反而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靜謐。
    大家都在沉默地行進,隻有風聲、馬蹄聲和車輪聲交織在一起。
    越是靠近京兆府,沿途的景象越發令人心驚。
    曾經以富庶聞名的關中平原,如今卻顯得凋敝不堪。
    大片大片的田地荒蕪,枯黃的雜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偶爾可見的村落也多是斷壁殘垣,炊煙稀落得可憐。
    遇到的百姓,個個麵黃肌瘦,眼神麻木。
    劉錡騎在馬上,薄唇緊抿,麵色陰沉得如同這冬日的天空。
    如今這幅凋敝的畫麵,和大軍出征前的欣欣向榮截然不同。
    這三年的戰爭,像一頭貪婪的巨獸,不僅吞噬了前線無數將士的鮮血,更將後方的民力、財力榨取到了極限。
    李椿年信中所言的“捉襟見肘”,此刻有了最直觀、最殘酷的印證。
    這不再是紙麵上的危機,而是彌漫在空氣中、寫在百姓臉上的絕望。
    數日後,隊伍終於抵達京兆府郊外十裏長亭。遠遠地,便看見黑壓壓一群人在風雪中翹首以盼。
    為首一人,身著緋色官袍,在這灰白天地間格外醒目,正是李椿年。
    他看起來比三年前清瘦憔悴了許多,臉頰凹陷,眼圈烏黑,但那雙眼睛卻依舊銳利,透著一股強撐的疲憊和期盼。
    見到劉錡的帥旗緩緩靠近,李椿年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沙啞和顫抖:“下官李椿年,恭迎大帥凱旋!大帥遠征三載,平定西夏,功蓋寰宇,辛苦了!”
    劉錡翻身下馬,動作幹脆利落。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起李椿年,觸手處隻覺對方官袍下的臂膀瘦硬如柴。
    他凝視著李椿年憔悴的麵容和眼中布滿的血絲,心中百感交集,歎道:“仲永,快快請起!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大禮!”
    他用力握著李椿年的手臂,聲音低沉而真摯,帶著不容錯辨的感激,“這三年,你在後方支撐大局,調度糧餉,穩定人心,周旋於各方,才是真正的辛苦!我看這一路景象……唉,難為你了!”
    李椿年站起身,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那笑容裏滿是酸楚和無奈。
    “為大帥分憂,是下官本分。隻是……確是才疏學淺,力有未逮。京兆府乃至陝西一路,民生凋敝,庫府空空,如今……唉,真是無顏見大帥。”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沉重的、幾乎壓垮他的壓力,已通過他微駝的背脊和疲憊的眼神表露無遺。
    “進城再說。”劉錡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言,翻身上馬。
    歡迎的儀式簡樸得近乎潦草,圍觀的百姓眼神中更多的是茫然、期盼以及對這支龐大軍隊歸來可能加劇糧荒的隱隱恐懼,而非勝利的狂喜。
    京兆城那高大的城牆依舊巍峨,卻仿佛籠罩在一層無形的、令人壓抑的灰霾之中。
    入駐帥府後,劉錡來不及洗去一路的風塵,立刻在後堂召見李椿年和剛剛趕回來的李孝忠。
    “說吧,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事無巨細,不必隱瞞,我要聽實話。”
    劉錡直接問道,目光如炬,掃過李椿年和李孝忠。
    李椿年從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邊角已經磨損的賬冊,雙手呈上,動作顯得十分沉重。
    “大帥,實際情況比之前信中所述,更為嚴峻。”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詳細稟報,“陝西一路,為支撐前線戰事,連續三年加征賦稅,徭役不絕,民力已竭。去歲關中小旱,收成大減,今春饑荒幾乎已成定局。”
    “府庫存糧,算上各地義倉零星儲備,僅夠留守兵馬及府衙支應兩月有餘。大軍歸來,這數萬張嘴……”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
    “還有,陣亡、傷殘將士的撫恤,因庫帑空虛,至今大部未能發放,軍中已有怨言已起,需盡早想辦法妥善處理恐,遲則生變。”
    李孝忠緊接著補充:“大帥,您是沒看見!不少弟兄們的家眷,生活困頓,衣食無著,軍心浮動得厲害!”
    “末將雖竭力安撫,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非長久之計啊!兄弟們提著腦袋打仗,回來卻看到家小如此光景,這心裏想必……”他重重歎了口氣,拳頭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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