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盛宴將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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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協議既已達成,表麵上的氣氛便緩和了許多,北聯方麵帶來的專業團隊需要與蘇南的對應部門進行密集的細節磋商,以確保那份沉重的協議條款能被逐一落實,這需要時間。
    在房間裏溝通剩餘的事情時,忽然有人敲門進入,進門的是穿著戰鬥服的人,附耳跟蘇華盛竊語了幾句。
    蘇華盛臉上沒有顯示出任何色彩,隻是低聲跟旁邊的人吩咐,言語間蕭見信聽到幾個模糊的字眼:
    “喊蘇迎鶴……處理好。”
    他顯得很是忙碌,說完,立刻起身要離開,安排道:“那麽這幾天,各位務必盡情享受,我還有些事情,招待不周,諒解……”
    蕭見信也順勢起身準備跟著蘇華盛一同離開。
    蕭景的聲音適時在身後響起:
    “我想蕭醫生陪在身邊。”
    蘇華盛維持著微笑,道:“可以,那請旦增隊長陪伴遊玩吧。”
    ……
    蘇南基地在寒潮過後顯出一種奇異的生機與破敗交織的景象,損毀的建築正在修複,人們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又因為即將到來的“光複節”而透出些許難得的活泛氣息。
    居民們無不在忙碌中,但街道上已經有了重新開起來的店鋪,忙中有序。
    此時,有一支人數不少的隊伍自然獲取了不少關注度。
    尤其隊伍中還有一張具有威望的臉。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無把視線投到隊伍中的旦增臉上,即使有士兵在一旁端槍警戒,人們還是不由得在後麵尾隨著。
    蕭見信扣緊了白大褂的扣子,口罩上的眼睛沒什麽情緒,公事公辦地跟在了遊覽隊伍後麵。而陶斯譽試圖跟在他身邊,卻因為身份隻能走去了前麵。
    說是讓北聯這些人在基地裏休息遊玩,但是讓陶斯譽陪同的目的——換句話就是監視。
    既是監視蕭景等人,也是監視蕭見信。
    蕭景位於隊伍中心前方的位置,瞧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類基地。陌生的是另一個基地的規劃麵貌,熟悉的是人類的生活痕跡。
    寒潮留下的創傷還隨處可見——斷裂的管道尚未修複,牆壁上掛著冰淩融化後的濕痕,一些建築的外牆覆蓋著臨時加固的板材,顯得斑駁而倉促。
    蕭景的目光掃過那些在分發點前排隊的衣著臃腫、麵有菜色的人群,掃過那些在修補屋頂、臉上卻帶著一絲期盼的人,緩緩道:
    “我很佩服蘇先生。”
    “蘇總調度有方。”陶斯譽用旦增那低沉冷硬的聲線接話,滴水不漏。
    蕭景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身邊這位熟悉的“旦增”,裹著一層厚厚的、難以穿透的冰殼。
    看了一會兒,蕭景忽然冒出了一句讓領路的導遊和旦增都接不上的話來:
    “這條街,很像我們新家那條。”
    前者是一頭霧水壓根沒懂,後者是懂了但無法接話。
    我們?新家?
    蕭見信則是沉默了。
    他不語,以為這樣就能躲避蕭景的提問。
    而蕭景沒有給他逃脫的機會,直接停下腳步,扭頭,視線精準地鎖定了落在邊緣處的他:
    “蕭醫生,你覺得呢?”
    蕭見信心裏嘖了一聲,微微側頭,眨去眼裏的不耐煩,冷靜回答:“嗯。”
    像麽?蕭見信完全不記得了。
    不管那是不是蕭景的新家,蕭見信卻從沒找到過自己的新家。
    隊伍裏的人精們頓時通過之前蕭景欽點和這兩句話獲取了某種隱秘的信息,立刻微妙地調整了腳步。
    等有意藏到最後的蕭見信反應過來,已經被無形之中“安排”到了蕭景身邊。
    蕭景幾次試圖將話題引向更輕鬆的方向,側頭跟蕭見信對話,比如指著某個略顯滑稽的雕像詢問其寓意,或是評論一下空氣中飄來的食物香氣,但都被蕭見信用近乎敷衍的回答擋了回去——
    “嗯。”
    “大概是吧。”
    “不清楚。”
    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蕭景身上。
    也多虧了蕭景的要求,他得以從蘇華盛身邊離開,喘息片刻。說來可笑,他來到蘇南已經數月餘,卻是第一次走在有人的蘇南街道上,觀察這個被蘇華盛掌控的世界。這裏的生存條件遠好於他輾轉過的許多避難所,甚至接近末世前的水準。
    如果有人穿越進來,估計會以為末世還沒有降臨。
    蕭見信對蘇華盛有偏見。他了解的蘇華盛從來都是陰險的一麵,幹違法的事,賺不該賺的錢。
    於是,沒想過蘇華盛也能將一個偌大的基地運營地如此好。
    蕭見信看著那些用慶典的彩帶和板子遮擋住了的正在加固的防禦工事,觀察巡邏隊伍的換防頻率,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仿佛在評估著什麽,又或是單純的心不在焉。
    蕭景隻能和導遊交談,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興趣,視線卻總是略過蕭見信:
    “哦?那真是很巧,看來我們有幸能體驗到蘇南最重要的慶典之一了。”
    蕭見信口罩下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蘇南還有自己的光複節,基地上下放假兩天,而且剛剛好,就在明天開始。
    那些即將到來的狂歡背後,是多少不得不遺忘的創傷。除了往前走,沒有他法。
    逛了一圈,氣氛始終不溫不火。蕭景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以舟車勞頓需要休息為由,帶著人員返回了住所。
    蕭見信則是在陶斯譽的監視下開門進了房間。
    窗簾依然是拉上的,現在是傍晚時分,天卻早早黑了。屋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蕭見信隻能開燈才能走到床邊。
    蕭見信一手準備關門,一隻手還在牆上摸索燈的開關,就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沒有遠去,而是闖進了他的房間內。
    蕭見信的手腕被對方精準的握住,“……?”
    在黑暗中他看見眼前是一堵牆一樣的身影,屬於野獸的瞳孔正在黑暗裏發光。
    蕭見信對這雙不屬於他的狼瞳出現感到不爽至極,但還沒說上兩句,那光芒立刻暗淡了下去,握住他手腕的手也變換了大小形態,連身高也明顯降下一截。
    前幾天的事情,讓他對陶斯譽的態度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不至於再將他當做對手,惡言相向。
    實際上,他和陶斯譽的關係其實一直都不錯,他們是同事,也是前後輩,甚至可以說是當過一段時間的朋友。
    什麽時候開始,他和陶斯譽開始針鋒相對,甚至拳腳相向?
    蕭見信垂下眼眸,把手抽出來,心裏的火氣便散去了,“有什麽事,快點說吧,我要休息了。”
    是異能出現的那年,陶斯譽覺醒了,他沒有?
    是陶斯譽陡然被獨自賦予了一些隱秘的任務,而蕭見信被隔離在了權力之外?
    是陶斯譽那段時間陡然變得讓他無法忍受的奇怪舉動?
    “蕭見信。”
    黑暗中,陶斯譽用自己的聲音喊了他一聲。
    “嗯…?”應聲的刹那,眼前的黑影向他靠近了一步,蕭見信一頓。
    ——陶斯譽抱住了他。
    他能判斷出來這不是以往輕浮的調戲,所以他沒有立刻撇開對方。
    陶斯譽隻是圍著他的肩膀,兩人的腦袋貼在一起,胸膛之間尚且有幾分距離,不可思議,隻是一個純粹的擁抱。
    你在幹什麽?蕭見信沒有問出口。
    他呼出一口氣,雙手在背上輕輕放了幾秒,聲音很輕:
    “蕭見信…不要回來……”
    “什麽?”蕭見信立刻扭過頭試圖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麽。那一瞬間,蕭見信甚至能聞到他身上一絲極淡的氣味,那是一種被藥水味掩蓋的、類似金屬灼燒後的氣味。
    他還沒能辨認出這是什麽氣味,在他扭頭的瞬間陶斯譽卻立刻鬆開了懷抱,啪的一聲反手摁開了房間裏的燈光。
    房間裏立刻明亮了起來,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清晰。
    蕭見信不適應地眯了下雙眼,等視線聚焦,看過去,是旦增的臉。
    頂著那張沉穩而麵無表情的臉,陶斯譽語速稍快:
    “聽好了,我隻說一次,旦增沒事,他被安排在基地外圍的一個舊倉庫隔離觀察,生命體征平穩。但是虞初魎他們騙了你,火毒是基本無法治愈,患火毒對普通人來說是癌症,對異能者來說是代價沉重的增幅器,燃燒生命增強異能,基本上,用一次異能就縮短性命。”
    蕭見信還沒高興起來,喉間就是一緊。
    什麽?
    他做了這麽多,告訴他還是無法治愈?
    他沒時間去管虞初魎撒了什麽謊,又是為什麽撒謊,立刻抓住關鍵問題詢問:“那我的異能有什麽作用?”
    “你的異能能治,但隻是緩解。”
    蕭見信大腦轟一聲空白了一瞬,他還沒反應過來,嘴裏已經自行問出口:
    “旦增能活多久?”
    陶斯譽深深看著他的雙眼,“他不要用異能,等確認北聯履行了所有承諾後,蘇總會徹底還他自由。可能……再等幾年,就能研究出治愈火毒的方法了。”
    他嗤一聲,帶著苦笑,“但誰知道呢?可能這也是虞初魎的謊言?”
    遠處慶典的歡呼聲隱隱傳來。
    陶斯譽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視線看向窗簾處,但其實什麽也看不見,他隻是盯著某個點:
    “對於蘇總而言,越有用的人越無法掙脫。你回來做什麽?還幻想當下一個寵物蛇?當他的人形工具?”
    他的眼神裏沒有了平日模仿旦增的冷硬,反而透著一絲悲哀。但蕭見信沉沒在剛才的消息中,無力再理會其他事情。
    陶斯譽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又恢複了那副冷峻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失態從未發生過,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語氣平靜:
    “明天準時參加慶典,我會來叫你。”
    他轉過身,手搭上門把,說了一句,“……走下去。”
    然後,他打開門,身影迅速融入走廊的陰影,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房門輕輕合上。
    蕭見信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慶典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治不好的。
    注定的事。
    走下去。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深灰的陰霾襲上心頭。
    命運、無力和絕望再度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