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雨夜老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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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張野,名義上的測繪,實際上哪裏需要補哪裏,綜合能力非常強。”陸硯還是決定今天結束以前得正式把人介紹一遍,“這是馮小軍,工程學院的應屆生。”
    “噢。”
    這時不似剛才吹水有精神,跟著張野似乎玷汙純潔的個人履曆了,胖臉竟有三分幽怨之色。
    另一邊,張野不忿地拍馮小軍肩膀,“小子,以後喊張師父,聽見沒!”
    他已經暗下決心晚上在酒桌上給這小胖子瞧瞧,何為師道尊嚴。
    雖說徒弟不是那個美女高才生,這反而讓張野鬆了口氣,也更自在了。
    有時候人就這樣,沒機會的時候嘴上超勇的,一旦機會來了又哪哪都條件不成熟。
    還好楊督察在,陸哥應該不會對自己師妹兼實習生下手,嘿嘿!
    “我叫陸硯,筆墨紙硯的那個硯,也是和住建局接頭、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你的學長。”
    他稍微感慨的說著,沒想到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高顏值985愣頭青紮進古建行業來,原來他不是最後一茬啊。
    “她叫蘇棠,同濟那邊推來實習的,放心,隻要你來了肯定會有實習證明。”
    “其他人呢?”蘇棠問。
    “項目後天正式動工,其他人陸續進場。”
    老洋房的修繕要分不同階段進行,就像家庭大掃除,如果先掃地、拖地而忘了擦天花板上的灰,這就把工作做多了。
    更毋論老洋房這個龐然巨物,後續必然要找勞務團隊幫著施工的。
    所以按照流程,先把整體格局確定,再做陳舊設施修補和拆建,最後是改造和再設計。
    現在陸硯和楊靈就是在第一步,以及後續的工藝、改造和設計上有分歧。
    俗稱哪哪都不對付。
    不過那是去楊老頭家之前的事。
    楊靈嘛,其實人還不錯的啦,工作也認真——
    今後,如果有可能的話,隻要文保局還是楊靈出麵......他不介意多商討一下。
    畢竟師父說的是‘按她的來吧’,那西側回廊處置方案便按她的來,反正按別人的來是萬萬不妥的。
    “叮!噔噔——”
    大廳的老座鍾適時響起,像下午最後堂課的下課鈴一樣,吹響了古建行業反內卷第一哨。
    “陸哥,時候也差不多了,你看?”
    張野掐著點下班讓馮小軍猛地抬起頭,眼裏有欣賞之色。
    殊不知人這是留著時間給你‘課後輔導’呢!
    “走,吃飯去。”
    ......
    秋雨綿延到當晚仍未有止意,給大洋彼岸的導師發完郵件後,才摘下保護視力的防藍光眼鏡。
    楊靈有很多習慣從孩童時期保留至今,比如看電腦要距離一臂遠,坐姿要把背挺直,睡前先喝牛奶再刷牙......
    因為性格原因和國外成長環境,這些極少被知道。
    或許人的內心就像這間位於中山南路的大平層,隻要你有辦法進來,它便一覽無遺、向你敞開。
    隻是......
    顧南喬用一個個兔子表情包來回避問題的聊天記錄赫然在目。
    “啊——”
    輕歎口氣,隔著落地窗仿佛看見一個人站在陽台、飄搖冷風中裹緊身體、不到堅持不住偏要強撐著說‘不冷’的喬喬。
    一如十歲剛到美國上學的楊靈。
    還有,今天她挺委屈的。
    為什麽告訴陸硯卻不和自己說呢?
    明明我們關係才更好啊......
    還是頭一回,她這麽認真吃一個男人的醋。
    還有陸硯,什麽時候跟喬喬關係那麽好了?
    一個個問題從腦袋裏接連蹦出來,最後都像斷線風箏消失天邊。
    顧南喬對楊靈很重要,可是其他人不明白,包括顧南喬。
    在她眼裏,喬喬的事情比論文更難辦、更亟待調查,但是難以找到切入點。
    楊靈抱膝蜷在波絲手工地毯的褶皺裏,第三次劃亮手機,亦是今天第三次給顧南喬發消息。
    有個聲音告訴她,午間刻意扮作奇怪大姐姐的閨蜜,那時候是需要一個擁抱的。
    她不知道答案,當年也沒人給她答案。
    隻知道,要對在意之人坦率,要不遺餘力對她好。
    @Adeline:喬喬,我有點睡不著,可以來你家睡嗎?
    ......
    和張野他們吃完飯後,陸硯一個人回到老洋房,這趟不來他心裏不踏實。
    今天之前誰能想得到,那麽長一條西側回廊啊,居然是‘湊數’工程!
    這片回廊為什麽而修造,這片土地又埋了哪些辛秘?
    下出租車,淋著小雨三兩下開了鐵閘門,在打老洋房大門前意外發現屋內有燈。
    一拳明黃燈光隔著雨幕和彩繪玻璃,恰似廣告裏,熟悉而親切地等候。
    理性思索下、結果很明顯,門口站定大概半分鍾後,摸出了手機。
    “你好嗎,楊小姐。”
    “晚上好,陸先生。”
    “你沒有懂我的意思,我是在問,你還好嗎?”
    陸硯似乎能看到屋裏的人用手扶了一下眼鏡然後皺起好看的眉梢。
    於是期待滋生了——楊靈會用怎樣的聲音來向他表示不滿呢?
    剛認識她那陣子還是總是公事公辦的口吻,萬年冰山臉。
    現在終於熟悉了些,肯定是要把之前錯過的內容給補上啦!
    “......我沒有很好。”她說。
    夾著雨絲的夜風捎遞來微涼的觸感,如她的聲音那樣細膩,細膩中混著些微破碎感。
    心,莫名揪了下。
    並非男女之情,而是本能同情。
    諸位想必見過兩個月的小狗,剛能走路那會眼睛微微睜開、一陣風刮來身體連同身體上的絨毛都不禁顫抖——
    此刻的心疼便是這般情不自禁。
    他吞咽了下,聲音盡量緩和地說:“真是糟糕的一天呢,楊小姐。”
    “嗯。”
    “你現在在幹嘛,冷不冷呀?”
    “...”
    “我想吃夜宵了,陪我吃一個唄。”
    “陸硯......你現在找我有事嗎?”
    熟悉的冰山回來了,楊督察,是你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呀......家人們!真是讓人憂傷,才認識的朋友一回家就給你擺臉色,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我們男人什麽時候才能站起來!說到站起來,那就不得不細說我十七歲那年雙手插兜站著上早讀......”
    他說,她聽,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一場溫馨的通話聊天。
    夜幕被雨絲織成朦朧的紗,燈光隔著窗,抹開橘色的暈。
    直到多年後的某個下午,陸硯獨坐在老洋房台階上彈吉他的時候,仍會深深懷念這通電話、這個夜晚。
    “楊靈,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用簡稱,以後喊你親愛的也沒問題。”
    “我介意。”
    “好吧,那這件事以後再談。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很冷,需要你的幫助。”
    初秋的雨夜,微微潮濕,不冷。
    隻是想見她的心熱切,於是見不到的時候就感覺冷了。
    “你怎麽了?你撐得到我來找你嗎?”
    那邊有笑意,反正是聽不出擔心,陸硯也跟著笑了起來。
    “如果我撐得住,你願意來找我嗎?”
    沒錯,這句就屬於是故意挑撥了。
    “嗯——,我可能會來,你能堅持嗎?”
    好,問題拋得好,你還拉扯上了。
    起先......
    陸硯心情很好,起先他以為楊靈是那種高學曆書呆子,尤其住建局會議上驚現愣頭青發言的時候——
    然而這個誤會現在徹底被瓦解。
    人家哪是書呆子呢,明明和他對線得有來有回。
    額,他現在姑且算個高手,以前隻是讓人覺得很呆。
    他故意的!
    “你來與不來,我都堅持等你。”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不管這個時代節奏有多快,不論那些技巧多精湛,他強任他強,遺憾的不是我,下次梭哈我還敢!
    何況對方是楊靈,一個陸硯認為沒有壞心的女人。
    “......位置發我吧。事先說好,我不會去你家裏的。”
    “我親愛的朋友,不要想太多,有時候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糕。”
    “我普通的朋友,你真的很喜歡說無用的話。”
    這就懟上了?已經不是你脆弱的時刻了?真心用完就拋了?
    “你不是說很冷嗎,告訴我位置。”
    隔著門已聽到桌子上收拾東西的稀疏聲音,立馬準備出發的姿態倒是安慰了方才、自己差點被傷害的心。
    “...”
    陸硯沒作聲,依然是故意的。
    因為覺得滿載而歸。
    一如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蘇軾去尋張懷民,相與步於中庭般詩意。
    隻有當對方想見你的時候,遇見才值得,不是嗎?
    “篤篤篤!”
    他敲響了門。
    屋內安靜了一會,再響起慢慢清晰、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你一直在外麵嗎?”
    “那是因為你在裏麵啊。”
    “還貧呢!”
    姑娘,你的訓斥像撒嬌你知道嗎......
    印象裏,楊靈隻有跟顧南喬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用這種語氣。
    “我親愛的朋友,你真的還不開門嗎?”
    “啪!”
    穿米白色寬鬆襯衫的楊靈就這麽水靈靈出現在門後、陸硯的視線中心。
    袖口隨意卷至肘部,衣擺一半掖進褲腰,象牙白高腰闊腿褲下晃蕩著一雙堪稱藝術的腿。
    “我突然不想開了。”
    “咳咳!”
    這下丟臉丟大了,怎麽就沒管住眼睛呢!
    “下下次一定不這樣了。”
    “陸師傅,意思就是下次還敢咯?”
    “嗯,作為下次的賠罪,今天請你吃關東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