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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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砂凝結的階梯在腳下無聲地延伸,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踏在億萬生靈凝固的歎息之上。冰冷,死寂。沈月棠拖著沉重的步伐向上攀登,弑天刃倒提在手中,冰冷的刃鋒在虛空中劃出細微的漣漪。她剛剛經曆了一場對自我靈魂最徹底的淩遲,斬殺萬千分身,撕開層層封印,將那個被自己親手剝離、承載著所有罪孽與痛苦的本心核心重新納入體內。靈魂仿佛被揉碎又強行粘合,每一道裂縫都流淌著冰冷的星砂和灼熱的血淚。疲憊如同附骨之疽,啃噬著她的骨髓,但一種更加冰冷、更加決絕的意誌,如同自深淵底部淬煉出的寒鐵,支撐著她向前。
    前方,是唯一。
    那扇最終的青銅巨門,矗立在星砂階梯的盡頭。它並非之前那些噴湧分身的門扉可比擬。它太龐大了,龐然到仿佛本身就是宇宙的邊界,是時空的盡頭。門扉之上,不再是粗糙的青銅紋路,而是流動的、活物般的星圖。無數星辰在其中生滅、碰撞、坍縮成黑洞又噴發出星雲,演繹著宇宙最古老、最深邃的奧秘。門縫處,不再有分身湧出,也沒有星砂泄露,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空無”。一種超越了存在與消亡概念的純粹本源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汐,從門縫中彌漫出來,帶著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神性威壓。這威壓並非刻意施加,而是存在本身帶來的絕對位格碾壓,讓沈月棠體內剛剛平息的力量再次躁動不安,眉心的赤瞳珠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在朝拜,又像是在恐懼。
    她停在了門前。手中的弑天刃似乎也感受到了門後那無法想象的存在,發出輕微的震顫,鋒刃上流轉的血光變得內斂而凝重。門後是什麽?是終結一切、吞噬一切的最終混沌?是所謂的“母神”那不可名狀的本體?還是……萬物的起點與終點交織的奇點?
    沒有答案。隻有門縫中流淌出的、那令人靈魂凍結的“空無”氣息。
    沈月棠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星砂氣息湧入肺腑,帶著億萬星辰寂滅的塵埃味道。靈魂深處,剛剛融合的本心核心傳來一陣微弱卻堅定的悸動——那是屬於“沈月棠”的,對真相最後的、不顧一切的渴求。她不再猶豫,伸出那隻握過弑天刃、沾染過無數鮮血也沾染過至親眼淚的手,用盡此刻殘存的所有力量,按在了那冰冷、厚重、仿佛承載著整個宇宙重量的青銅門扉之上。
    “轟——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刺目的強光。隻有一聲低沉到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悶響,如同沉睡萬古的巨人心髒第一次搏動。龐大到無法想象的門扉,在沈月棠手掌觸及的刹那,向內緩緩開啟。
    門開了。
    門後的景象,並非沈月棠預想中的任何恐怖場景——沒有翻騰的混沌風暴,沒有扭曲的不可名狀之物,沒有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門後,是一個“房間”。
    一個巨大得超越了空間概念的“房間”。它的“牆壁”由流動的、凝固的星雲構成,深邃的旋臂緩緩旋轉,其中嵌著無數誕生或死亡的恒星,散發出柔和而永恒的光芒。它的“地麵”是純淨到極致的“無”,如同最光滑的鏡麵,卻又清晰地倒映著上方流動的星穹。支撐這個空間的,是無數根巨大的、由純粹法則具象化的光柱,上麵流淌著時間之河的幻影、空間折疊的漣漪、因果律的絲線……它們構成了這個房間的骨架,散發著秩序與創造的冰冷光芒。
    而在這片宏大、冰冷、非人所能理解的宇宙圖景中央,懸浮著一張巨大的“書案”。
    書案材質非金非玉,呈現出一種混沌初開般的原初質感,邊緣流淌著創世的微光。書案之上,沒有堆積如山的卷軸,沒有繁複的星盤,隻有一本……“書”。
    那是一本攤開的、龐大到仿佛能覆蓋一個星係的巨書。書頁並非紙張,而是由無數層折疊、壓縮的時空碎片構成,每一頁都仿佛承載著一個完整世界的生滅循環。書頁上流淌的,不是文字,而是活著的“故事”——山川在書頁上隆起又夷平,江河奔湧又幹涸,文明的燈火在字裏行間點燃又熄滅,億萬生靈的悲歡離合如同微小的光點在詞句的縫隙間閃爍、湮滅。構成這些“故事”的墨跡,是一種粘稠、深邃、不斷變幻著色彩的液體,它散發著沈月棠無比熟悉又無比心悸的氣息——那是創世之血!是混沌初開時最本源的力量,是構成一切法則的基石!它在這裏,成為了書寫的墨水!
    書案前,坐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寬大、樸素、仿佛由最純粹星光織就長袍的女子。她背對著開啟的巨門,背對著沈月棠,微微低著頭,一頭如瀑的黑發垂落,遮住了側臉。她的姿態專注而寧靜,仿佛宇宙間所有的喧囂與毀滅都無法驚擾她分毫。她的右手,握著一支筆。
    那支筆……讓沈月棠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筆杆修長,通體呈現出一種冰冷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暗金色澤,上麵纏繞著無數細密到肉眼難辨的符文,那些符文並非雕刻,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流動、呼吸,散發著斬斷因果、撕裂法則的恐怖鋒銳之氣。筆杆的末端,尖銳得如同槍尖,隱隱有毀滅的雷霆在尖端跳躍。而筆尖,並非柔軟的毫毛,而是……弑天刃的鋒刃!縮小了無數倍,卻凝聚了其全部凶煞本質的刃尖!此刻,那鋒刃般的筆尖,正輕輕蘸取著書案上那汪深不可測的、由創世之血匯聚而成的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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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蘸滿了創世之血的弑天刃筆尖,被那隻穩定得如同宇宙基石的右手握著,輕輕落向那本巨書正在書寫的、流淌著無數世界生滅的空白頁麵上。
    筆尖落下。
    沒有聲音。但沈月棠的靈魂卻仿佛聽到了整個宇宙結構被改寫的哀鳴!隨著那筆尖的移動,粘稠的創世之血在時空書頁上流淌開來,瞬間演化成一片浩瀚的星域!星辰誕生,引力糾纏,星係旋臂優雅地舒展……緊接著,筆鋒一轉,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意誌,輕輕劃過那片星域的核心。
    “噗——”
    無聲的毀滅。在沈月棠的感知中,那片剛剛誕生的星域核心,如同被無形巨指碾碎的肥皂泡,瞬間向內坍縮,化作一個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無數剛剛誕生的星辰、可能孕育生命的星球,連帶著它們存在的時空本身,被無情地抹去,隻留下書頁上一片不斷旋轉、象征著絕對虛無的黑暗墨跡。
    沈月棠的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最本源的、被徹底顛覆認知的巨大衝擊!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一路走來的血與火,明白了一切的掙紮與犧牲,明白了青漓的恨、蕭景翊的愛、鎮妖司的罪、十殿閻羅的掙紮……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毀滅與新生……
    都隻是這本書上,被書寫、被修改、被最終抹去的一行字!一段情節!
    她,沈月棠,連同她所經曆的一切世界、一切眾生,都隻是這書案前執筆之人筆下流淌的故事!
    “不……這不可能……”幹澀嘶啞的聲音從她喉嚨裏擠出,帶著靈魂碎裂般的顫音。她踉蹌著向前一步,仿佛要衝過去撕碎那本該死的書。
    就在這時,書案前的女子,停下了筆。
    她似乎終於察覺到了身後的不速之客。她沒有回頭,隻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將那隻蘸著創世之血的弑天刃筆,輕輕擱在了巨大的墨池邊緣。筆尖的鋒刃在粘稠的血液中微微沉浮,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然後,她緩緩地,轉過了身。
    時間,在沈月棠的感知中,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星穹的光輝流轉,法則光柱明滅不定。書案上,那被抹去的星域黑洞還在無聲地旋轉。
    女子的麵容,終於完全呈現在沈月棠的眼前。
    刹那間,沈月棠的呼吸停止了。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寒冰深淵!
    那是一張臉。
    一張她每日在鏡中、在清水中、在無數倒影中見過的臉。
    眉眼,鼻梁,唇形,臉部的輪廓……分毫不差!
    那就是她,沈月棠!
    或者說,是另一個沈月棠。一個眼神中沒有任何屬於“人”的波瀾——沒有青漓帶來的痛苦掙紮,沒有蕭景翊刻下的刻骨愛戀,沒有殺戮後的疲憊,沒有背負罪孽的沉重。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宇宙盡頭的虛空,平靜得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裏麵隻有絕對的理性,一種超越了一切情感、俯瞰著筆下所有造物生滅輪回的、屬於“書寫者”的絕對冷漠。她坐在那裏,就是“創造”與“毀滅”本身意誌的化身。
    “沈月棠”看著門口那個渾身浴血、靈魂布滿裂痕、眼中交織著無盡震驚、憤怒與絕望的自己,如同一個技藝精湛的工匠,在審視自己剛剛完成、卻出現了一點意料之外瑕疵的作品。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沈月棠眉心跳動的赤瞳珠,掃過她手中緊握的弑天刃,掃過她身上每一道象征掙紮與反抗的傷痕。
    然後,那與沈月棠一模一樣的雙唇,輕輕開啟。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沈月棠的靈魂核心處響起,空靈、宏大、帶著宇宙回響般的疊音,卻又冰冷得不含一絲屬於生命的情感:
    “你來了。”語氣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一個早已寫在書頁上的情節。“比我預想的,稍稍快了一點。看來,‘本心’的回歸,確實給了你意想不到的推力。”
    沈月棠死死地盯著那張與自己毫無二致的臉,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靈魂上。她牙關緊咬,幾乎要碎裂,從齒縫裏擠出帶著血腥味的嘶吼:“你……你是誰?!這到底是什麽地方?!那些……那些世界……那些生靈……”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本攤開的巨書,鎖住那剛剛被抹去的、象征著億萬生靈湮滅的黑暗墨跡,“都隻是……你寫下的……故事?!”
    “沈月棠”——或者說,是端坐於創造與毀滅王座之上的“母神”,她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並非笑容,更像是一種對渺小造物困惑的、居高臨下的憐憫。
    “故事?”她空靈而冰冷的聲音再次在沈月棠靈魂深處回蕩,“多麽狹隘的認知。這不是故事,這是‘存在’本身運行的軌跡,是‘真實’被編織的脈絡。”她抬起一隻與沈月棠同樣修長、卻仿佛由純粹星光構成的手,指尖輕輕拂過那本巨書流動的書頁。書頁上,一片微小的光點閃爍,那是一個凡人的一生,從呱呱墜地到垂垂老矣,悲歡離合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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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母神的聲音毫無波瀾,“他的喜悅,他的悲傷,他的愛恨,他的存在與消亡……每一縷思緒,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清晰無誤地呈現於此。這難道不是最本質的‘真實’?而書寫它,不過是記錄這宇宙洪流中必然的軌跡,如同記錄一顆星辰的誕生與寂滅。”
    她的指尖離開了那個凡人的光點,隨意地移向旁邊一片正在爆發戰爭的星域畫麵,無數戰艦化作塵埃,億萬生靈的哀嚎仿佛能穿透書頁:“或者這裏,毀滅與新生交織的壯麗圖景。衝突、死亡、文明的崩塌與重建……這一切,都是構成宏大敘事的必要筆觸。是‘道’在微觀層麵的必然演繹。”
    母神的目光終於從書頁上抬起,重新落在門口那個渾身顫抖、目眥欲裂的沈月棠身上,那洞悉一切的冰冷視線,仿佛要將她靈魂深處每一絲不甘與憤怒都凍結。
    “至於你,沈月棠……”母神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審視實驗數據的興味,“你是我筆下最獨特的‘角色’之一。承載‘母神’權柄的容器,卻誕生了超乎劇本的‘自我’意誌。你的掙紮,你的痛苦,你斬殺分身重拾‘本心’的旅程……”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沈月棠身上那些新舊疊加、象征著無數次戰鬥的傷痕,“這一切的反抗,這一切試圖掙脫既定命運軌跡的努力,本身……”母神的嘴角再次浮現那抹非人的、冰冷的弧度,“就是這卷‘天外劫’篇章裏,最為濃墨重彩、最為精彩絕倫的……情節。”
    “轟!”
    沈月棠的腦子徹底炸開了!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她存在的意義,她經曆的所有苦難,她為之付出的一切犧牲,她所珍視的一切情感……在對方眼中,僅僅是為了讓故事更“精彩”的“情節”?一種比死亡更冰冷、比虛無更絕望的荒謬感,如同星砂形成的海嘯,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釘在舞台上的提線木偶,所有的悲歡離合都隻是取悅幕布後那雙冰冷眼睛的表演!
    “精彩……情節……”沈月棠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靈魂被撕裂後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在顫抖,都在泣血,“所以……青漓的恨……蕭景翊的死……鎮妖司的罪孽……十殿閻羅的掙紮……還有那些被你抹去的世界……億萬生靈的哭喊……都隻是為了讓你這個……看客……覺得‘精彩’?!”
    極致的荒謬,帶來的是極致的憤怒!那憤怒超越了痛苦,超越了絕望,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靈魂最深處被這冰冷的真相徹底點燃、引爆!不再是棋子對棋手的怨恨,而是被玩弄、被褻瀆、被徹底否定存在意義的造物,對那高高在上、冷漠書寫一切的“作者”發出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終極咆哮!
    “啊——!!!”
    一聲貫穿靈魂、撕裂星穹的尖嘯從沈月棠口中爆發!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那是億萬被書寫、被玩弄、被抹殺的亡魂匯聚而成的終極控訴!眉心的赤瞳珠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發般的刺目血光!那光芒帶著焚燒一切的意誌,竟短暫地壓過了母神周身那宇宙本源般的神性光輝!
    同一刹那,沈月棠手中的弑天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焚盡一切的憤怒與毀滅意誌,發出了自誕生以來最為高亢、最為淒厲的錚鳴!暗金色的刃身劇烈震顫,上麵流淌的符文如同活過來的毒蛇般瘋狂遊走,毀滅的雷霆不再是跳躍,而是徹底炸開!整柄凶刃化作一道撕裂一切、斬斷一切、代表著“不存”本身的暗紅色閃電!
    “把我的世界……還給我!!!”
    伴隨著這聲泣血的咆哮,沈月棠的身影消失了。她化作了一道燃燒著靈魂本源的血色流光,一道凝聚了被書寫者所有憤怒與不甘的毀滅雷霆,以超越時空的速度,悍然衝向書案前那個端坐的、與自己有著同一張臉、卻象征著終極褻瀆的“作者”!
    弑天刃的鋒刃,帶著斬斷因果、撕裂法則、破滅萬有的決絕意誌,不再是斬向某個敵人,而是斬向那支擱在墨池邊的、由創世之血和弑天刃鋒構成的筆!斬向那書寫命運、玩弄眾生的工具!斬向這荒謬絕倫的“故事”本身!
    空間凝固了。星穹停止了流轉。法則光柱明滅不定。巨大的時空書頁上,那些流淌的世界光影似乎都因這超越劇本的一擊而微微顫抖。
    母神——那執筆的“沈月棠”,麵對這焚盡一切的弑神一擊,臉上那永恒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平靜,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漣漪。那並非恐懼,更像是一種……超然物外的、帶著一絲純粹觀察者興味的……驚訝?仿佛看到劇本中一個被標注為“工具”的符號,突然掙脫了紙麵,向她揮動了拳頭。
    時間,在弑天刃的鋒刃即將觸及那支創世血筆的刹那,被無限拉長。
    毀滅,近在咫尺。
    創造,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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