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抬頭，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紀景川心頭一痛，自從發妻死後，紀淵就再也沒露出過這副神情
    在門口的醫護插著時間進來幫他處理左手的傷口，這過程中他都一動不動，比雕像還像雕像
    他的目光裏麵沒有哀慟，或者說，沒有任何的情感，麻木得像石頭
    “……你們也出去吧。”
    等傷口處理好，他把醫護人員給趕了出去，連帶著紀家父子倆也一起被請了出去
    “可是……”
    “出去！！”
    他猛地從嗓子深處發出了一聲低吼，聲嘶力竭，絕望至極
    紀杭不敢多說，跟在紀景川身後離開了病房，但是守在門口，就害怕兄長做出什麽傻事
    “爸…我哥他不會挺不過來吧…”
    紀景川目光悲痛，沒有說話他想起妻子死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差點就想跟著對方一起離開，但是他們的孩子還在
    兩個孩子拉住了他，但是紀淵和沈洛顏卻連一個孩子都沒有
    這樣對他也太殘忍了！
    病房裏麵，紀淵腦海裏回想起那個夢
    怎麽會這樣…剛剛在夢裏…明明她還在對自己笑，說他們有寶寶了
    夢醒了，寶寶沒有了，她也…沒有了
    他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感覺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動著，心髒被緊緊地攥著，疼到他呼吸不上來
    好痛，這種疼痛比收到的槍傷疼上一百倍，這種痛楚深入骨髓，永生難忘
    －
    紀景川讓小兒子守著大兒子，他手上還有很多事
    這場戰爭已經過去大概半個月了，剩下來的就是清理戰場，追悼死去的戰友們，後續還有非常多工作的安排，調動，他的任務一點都不輕鬆
    他之所以趕過來邊境這邊，是因為放心不下大兒子，他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一批人，悲痛之餘，他想到了的是自己的兒子
    他承受過喪妻之痛，知道其中的滋味是如何難受
    他怕紀淵挺不過去
    紙包不住火的，死去的烈士名單早就已經傳回了北方軍區，沈老爺子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暈厥了，送進了醫院，那時候身邊就隻有沈沁和紀景川
    沈斌作為總指揮還不能離開邊境，聽到噩耗之後就趕來邊境的沈渝聽說老爺子進了醫院馬上趕回北方軍區，忙的連軸轉，還通知了在國外留學的沈複安回來
    沈複安上一次收到家裏傳來的消息還是妹妹要結婚的好消息，這次竟然是這樣的噩耗，他連夜就趕了回來
    “爺爺……”
    他回來之後馬上就趕來了醫院，沈老爺子之前一時接受不了打擊，直接暈了過去，送來醫院之後情況才慢慢穩定下來，多虧沈洛顏前些年這麽精心地給他調養著身體
    不過這次打擊這麽重，以後精神是不夠那麽足了
    沈渝眼下一片青黑，他從知道消息那一刻一直到現在沈複安回來，都沒有休息過。先是去了一趟總指揮部和沈斌吵了一架，然後又回來守在老爺子身邊
    整個人憔悴得厲害，沈複安看了都覺得小叔叔要撐不住了
    “小叔叔，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守著。”
    “嗯，我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回來。”
    沈渝點點頭，他不想休息，也不想回去，他一直下意識地逃避著這一切，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夠有喘息的機會
    “小叔叔，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沈複安勸道，但是顯然沒有什麽效果
    他都忘了，在沈渝這裏，隻有沈洛顏的話是最管用的
    “妹妹她……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景象。”
    “……”沈渝腳步頓了頓，臉沉在陰影中，片刻後，他才回複了一個嗯
    沈複安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爺子，清雋的臉上是茫然，是悲慟
    妹妹的音容仍曆曆在目，但是她卻永遠沉睡在了南邊的邊境地區
    －
    沈洛顏的葬禮，在一個陰雨天
    她殞身於爆炸，屍骨無存，帶回來的僅僅隻有一件衣服，沈家一眾決定要把墓碑遷回到北方軍區這邊，今天便是最後的告別儀式
    陰雨綿綿，墓園中多了許多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神情肅穆的人
    沈老爺子說什麽也要送自家孫女最後一程，他穿著深色的套裝，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她的墓前，溝壑縱橫的臉上難掩悲痛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已經深深地紮根在了沈家每個人的心中
    他看著長大的丫頭，最驕傲的丫頭，就這樣離開了
    墓碑上的少女笑得恣意張揚，她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了二十歲
    紀景川一家來的時候，天下起了小雨，紀淵穿著黑色的中山裝，右臂上帶著一朵白色的花，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手裏捧著一束海棠花
    這個時節，怎麽會有海棠花？！
    為了找到這一株海棠，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但是他知道，因為她喜歡
    所以一切都值得
    他身形消瘦了許多，麵色憔悴，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有看到墓碑上的照片的時候才閃過一絲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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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細的雨絲落在他的頭發上，衣服上，落在了以後他人生的每一天
    沈斌是今天才從邊境趕過來，他來到的時候，沈複安正扶著情緒激動的老爺子，看到父親來了，他叫了一聲
    沈渝看到大哥的時候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自他們在總指揮部那裏吵了一架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話
    顏顏的後事大大小小都是他這個小叔叔操辦的，全部事宜都壓在他身上，不怪沈複安說他這幾天走路都是飄著的
    沈斌知道，弟弟心中有氣有怨，氣自己把顏顏派到這麽危險的地方做任務，怨自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職責
    他麵對這個結果的時候，何嚐不痛心，雖然當時他還能夠以自己殘餘的理性來反應，但是等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的時候，他的手都在發抖
    兩兄弟之間的暗潮洶湧被老爺子收在眼底，他沉聲道，你們是不是想在顏顏麵前打一架，鬧得她死都不安寧啊？
    這話一出，他們兩個的氣焰被澆滅的徹底，都沉寂了下去
    紀淵沒有說話，他把花放下去之後就站到了旁邊，一直看著上麵她的照片，白玉一般的臉上已經沾上了雨水的痕跡，但是他像個癡人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裏
    “團長......節哀！”
    徐天應來告別的時候朝著墓碑深深一鞠躬，他想起對方最後說的事情，聯合戰場上遇到的奇怪之處，他想自己有必要要把這件事告訴紀淵
    這樣也許......他還有生的念頭，不會像現在這樣，隻是一副空的軀殼，無悲無喜，無念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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