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入夢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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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市口刑場特有的血腥氣混著焦土味在晨霧裏浮沉,當值的官差將火把插進刑台四角的鐵環,幾點火星濺在青石板上,轉眼便熄滅了。
    卯時三刻,西牌樓下已擠得水泄不通。
    賣炊餅的矮個男人被擠到牆角,婦人懷裏的孩童哭鬧著要看斬人,穿綢衫的胖子踩著賣柴漢子的草鞋,人群像被棍子攪動的蟻穴般蠕動。
    而其中有一位佝僂老婦正握著兩個饅頭,低頭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對周圍喧囂的環境充耳不聞。
    直到五匹棗紅馬踏著長街的青磚而來,馬背上皂衣捕快腰間的彎刀寒光一閃,鼎沸人聲才陡然矮了半截。
    "帶人犯~"
    監斬的官老爺抖開朱砂勾畫的卷宗,聲音像生鏽的刀鋒刮過青石。
    兩名赤著上身的劊子手分列刑台兩側,古銅色脊背上的汗珠在晨光裏發亮。
    為首的陳老劊往刀刃噴了口燒酒,酒霧裏六十斤的鬼頭刀散發著森森寒光。
    囚車木輪碾過青石地磚,張德福腕間的鐵鏈撞得車轅叮當響。
    官老爺接過師爺遞來的黃紙:"驗明正身!犯者張德福,年三十又五,通湖府大興縣人氏,治順二年生..."
    "畫押!"官老爺將蘸滿朱砂的毛筆擲在案上。
    張德福的堂兄抖著手在文書按下指印時,陳老劊已經往掌心吐了第三口唾沫。
    陳老劊用膝蓋頂住死囚後腰的瞬間,忽然看見那囚服下擺分明泅著尿漬。
    他暗啐了一聲,心道一會要去城隍廟焚香,然後用雞血洗手,好好去一去這晦氣。
    這張德福是手染二十幾條人命的凶犯,朝廷震怒之下特派欽差督辦此案。
    要不怎麽說人家能當大官,欽差到任後僅僅用了五日,便將藏身外府的張德福緝拿歸案。
    而為了震懾宵小,以彰朝廷之怒,還特意趕了個大早,便於百姓圍觀。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張德福的頭顱也愈發低垂,直至磕在台上。
    等待死亡的這段時間是最讓人恐懼的,而在恐懼的滋生下,更多人心中會慢慢的後悔起來。
    陳老劊斬了這麽多頭,見過的太多太多,甚至還有人在臨刑前大哭悔過,請求放他一馬。
    可令牌落地,屍首分家。
    “要不怎麽說人家能當大官呢,心眼子就是多。”
    陳老劊想起初入行的時候老師傅對他說的話:“人死之後,鬱氣不散是大忌。早一點押赴刑場,給他幾個時辰,就是讓他害怕。他怕了就會悔過,一旦悔過,鬱氣就散了!”
    說到這,老師傅將煙袋在鞋底磕了磕:“你說這些當官的厲不厲害,不管活的還是死的,都能給你治的服服帖帖的...”
    想到這裏,陳老劊心裏又嘟囔了一句:“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大官,說話比神仙都管用。”
    太陽淩空高掛,菜市口人來人往走了一波,又來一波。
    唯獨那位佝僂老婦,依舊抱著那兩個饅頭站在原地。
    師爺也注意到了她,雖然張德福的背景已就被調查清楚,家中父母早就離世,但也有可能是姑嬸一輩。
    因此在觀察了許久後,他來到監斬官老爺耳旁悄悄說了幾句。
    官老爺沉思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師爺拱手退下,而後邁步向著老婦走來。
    師爺來到老婦麵前,嶄新的白底黑靴映入老婦眼簾:“你是張德福的什麽人?”
    老婦低著頭一言不發。
    師爺似乎想到了什麽,嗬嗬笑了兩聲:“家中出了這個敗類,不想認也情有可原。不過既然來送行了,那不妨上前說兩句,雖然死罪難逃,但若能幡然悔悟,到了下麵,也能少受點苦,不是嗎?”
    說罷,他向兩旁的捕快揮了揮手,讓開了一條通道。
    而那老婦,將頭埋得更深,跟在師爺身後,走進了刑場。
    “咦?那不是馬老婆子嗎,怎麽被帶進去了?”人群中有人認出了老婦人。
    “難道她和那個死犯是親戚,來送行的?”一旁人猜測道。
    “不對啊,我聽說她都不是大興縣的人,而且很早之前是逃難到這的,然後就在大興縣找了一個男人嫁了。
    可惜後來,生了個兒子沒幾年,她男人就病死了,這麽些年就她自己把那個病癆兒子辛苦養大,也沒聽說過有什麽親戚啊!”
    “這年頭,家人失聯的還少了?”
    “哎,你不是說她男人死的早嗎?那有沒有可能這個死犯是她背地裏找其他男人生出來的兒子。”
    “這...我還真不清楚,不過,在我印象裏,她一直都在大興縣,每天都是縣裏縣外給她兒子找偏方草藥,要是真有這檔子事,大著肚子還能不被發現了?”
    “你這潑皮,也好意思編排人家?不怕官老爺順帶把你也收拾了!”有人指責道。
    “嘿嘿,我就一混賬,說話跟放屁一樣,嘿嘿...”
    人群中的議論被老婦聽個真切,她腳步頓了頓,但依舊沒有停下。
    師爺也聽到了,不過就算那潑皮猜的通奸之事為真,他也不想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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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一聲,腳步停下。
    師爺讓開身位:“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張德福跪了很久很久,直到耳邊傳來師爺的聲音後,耷拉的眼皮才緩緩抬起。
    然後就看見了站在他麵前的老婦,而這一刻,娘親的身影忽然具象化了。
    讓他不自覺的叫了聲“娘~”。
    “不,不不不。”張德福喊出口後,便回過神來,猛地搖了搖頭:“不是,你不是我娘。你是誰?你過來幹什麽?離我這麽近,你不害怕?”
    而此時的老婦人卻是終於開了口,隻是那聲音太過微弱,張德福一點也聽不清。
    為此,他努力的伸長了脖子,將腦袋湊近了一點。
    “隻有...你...救我....”
    “什麽?你說什麽?”
    “隻有你能...我兒子...”
    “大點聲音!”
    “隻有你能救我兒子,隻有你能救我兒子...”
    午時三刻的銅鑼震得屋簷積雪簌簌而落。
    陳老劊眯起左眼,刀背上的九環嘩啦啦驚起刑場外的寒鴉。
    鬼頭刀掄圓的刹那,他聽見身後另一個年輕劊子手倒抽冷氣。
    刀光閃過時,脖頸處噴湧的血柱將老婦呲成了一個血人。
    而那顆滾落的頭顱也恰好停在老婦腳畔,暴突的眼球正對著監斬台上那露出不明微笑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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