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宮闈血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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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染素綃透九重,
    龍鱗震怒濺猩紅。
    藥爐深處藏鴆跡,
    雪魄寒時現蠱蹤。
    玉階已鎖千重霧,
    霜刃猶穿百尺冰。
    莫道珠簾遮暗湧,
    殺機盡在虛無中。
    承香殿的寒風似乎能凍結骨髓。
    曹婉兒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指尖的傷口已凝結成暗紅的痂,但那點微弱的希望卻如同寒夜裏的星火,在她心中頑強燃燒。
    她不知道那塊浸血的素絹,正經曆著怎樣驚心動魄的旅程。
    啞女小環,這個平日裏如同影子般無聲無息的存在,此刻卻成了風暴中心最關鍵的紐帶。
    她攥著那塊染血的絹布,小小的身體在風雪中瑟瑟發抖,並非全然因為寒冷,更是源於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認得那字跡,更認得那絕望的筆觸。她不敢停留,憑著對宮禁小路近乎本能的熟悉,避開巡邏的禁衛,跌跌撞撞地朝著承香殿附近、一個她唯一信任也唯一能想到的
    “安全屋”奔去——那是曹婉兒貼身宮女翠微在宮人聚居區的一個小角落。
    翠微並未真的熟睡。殿門落鎖的“哢噠”聲和娘娘那絕望的平靜,早已撕碎了她的心神。
    當窗欞傳來熟悉的、小環特有的、如同小獸般輕微急促的叩擊聲時,翠微幾乎是彈了起來。
    她躡手躡腳地挪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小環慘白驚恐的臉和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瞬間映入眼簾,緊接著,一塊帶著溫熱濕意是血水還是……)的布團被塞了進來。
    翠微的心沉到了穀底。她顫抖著展開布團,借著窗外微弱的雪光,看清了那用血寫就的、觸目驚心的字跡:
    「毒!非我!查尚藥!查陰韋!」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比承香殿的冷更甚!娘娘在用命傳遞信息!
    陛下中毒了!娘娘是被陷害的!敵人就在尚藥局,就在陰妃、韋貴妃那邊!
    翠微瞬間明白了自己肩負的重任。她不能慌!娘娘的命,甚至陛下的命,可能都係於此!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將血書藏入貼身的裏衣。小環無聲地指了指外麵,又做了一個“快跑”的手勢,隨即消失在風雪中。
    翠微知道,小環是去引開可能的注意了。
    機會稍縱即逝。翠微知道,高全新加派的人手很快就會徹底封鎖承香殿外圍,連隻飛鳥都難進出。
    她必須立刻行動!她想起娘娘曾無意中提過,宮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高士廉,是娘娘同鄉,為人剛正不阿,
    且對娘娘的出身和義父那位“前朝餘孽”嫌疑者)似乎有些了解,曾對娘娘流露過一絲鄉情般的關照。
    借著給娘娘“取些禦寒衣物”的名義這是她作為貼身宮女最後一點可憐的權限),翠微強作鎮定地走向殿門。
    門外守衛果然加倍,眼神如鷹隼般銳利。高全的心腹太監就在門外守著,冷冷地掃視著她。
    “何事?”太監的聲音尖細而冰冷。
    “天寒地凍,娘娘身子弱,奴才去取些厚實衣物。”翠微低著頭,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是恐懼,也是寒冷。
    太監審視了她片刻,揮手讓一個侍衛跟著她:“快去快回,莫要生事。”
    翠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腳步不敢有絲毫慌亂。
    她帶著侍衛走向宮人住處,故意在存放雜物的角落翻找,磨蹭時間。
    就在侍衛有些不耐煩地轉身查看別處時,翠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將事先準備好的、裹著血書的小石子,用盡全身力氣,投向不遠處一座相對偏僻、但高士廉每日下朝必經的宮苑回廊角落
    ——那裏有塊鬆動的石板,是宮人們私下傳遞小物件的一個“死信箱”。
    這是她和小夥伴們偶然發現的秘密,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石子落地的輕微聲響被風雪掩蓋。
    翠微不敢回頭確認,抱起幾件衣服,在侍衛的催促下,匆匆返回承香殿,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鉛。
    她祈禱著,那塊帶血的石頭,能被命運眷顧,落到該落的人手中。
    命運,似乎真的在眷顧曹婉兒。
    翌日清晨,風雪稍歇。年逾古稀、卻依舊步履沉穩的高士廉,穿著厚重的紫袍,正沿著那條回廊走向門下省官署。
    他眉頭微蹙,心中縈繞著昨日紫宸殿的驚濤駭浪和陛下那異常冰冷的態度。
    曹婉兒被指為前朝餘孽?他本能地覺得荒謬。
    那個在漁村長大的、眼神清澈、帶著些許倔強的女子,她的義父……高士廉的思緒被打斷了。
    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麽。他低頭,在廊柱的陰影下,看到一塊不起眼的、帶著新鮮泥土痕跡的鬆脫石板旁,有一個小小的布團包裹的石子。
    這絕非偶然!高士廉不動聲色地用腳將其撥到袍袖之下,隨即彎腰整理了一下袍服下擺,順勢將石子連同布團迅速納入袖中。
    回到值房,屏退左右,高士廉才小心翼翼地展開那染血的布團。
    當看清上麵的字跡和內容時,這位曆經兩朝、見慣風浪的老臣,瞳孔驟然收縮,背脊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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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非我!查尚藥!查陰韋!」
    血書!曹貴妃的血書!信息量巨大,字字千鈞!
    1. 陛下被下毒!印證了孫思邈的判斷)
    2. 下毒者非她!她在鳴冤)
    3. 線索指向尚藥局!毒物來源)
    4. 矛頭直指陰妃、韋貴妃!幕後黑手!)
    高士廉瞬間將昨日許敬宗、陰弘智的“義憤填膺”與這血書聯係起來!好一個惡人先告狀!好一個栽贓嫁禍!
    他們是想借陛下中毒之事,將曹婉兒推出去頂罪,同時掩蓋自己投毒的罪行!
    甚至,他們可能想一箭雙雕,既除掉曹婉兒這個可能威脅陰妃地位的寵妃,
    又讓陛下在猜忌和憤怒中無暇深究毒源,最終毒發身亡,他們便可從中漁利!
    “好狠毒的計策!”高士廉低聲怒喝,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
    他深知此事牽涉之廣,已非他一人之力能扭轉。
    陛下此刻猜忌心極重,身邊耳目眾多,尤其是高全,似乎已被陰黨籠絡。
    直接麵聖,風險太大,血書可能到不了陛下麵前,自己也可能被扣上“同黨”的帽子。
    他需要盟友!需要能直達天庭、且陛下在盛怒之下仍能聽得進勸告的人!
    需要能掌控局麵、有足夠力量震懾宵小的人!高士廉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兩個名字:魏征!程咬金!
    魏征,人鏡也!剛正不阿,敢言直諫,陛下雖時有惱他,卻深知其忠。
    程咬金,雖看似粗豪,實則粗中有細,手握禁軍部分兵權尤其是他舊部),在軍中威望極高,且對陛下忠心耿耿,深得信任。
    事不宜遲!高士廉立刻以商討緊急政務為由,秘密遣心腹分別通知魏征和程咬金,務必即刻前往他位於皇城邊緣、相對僻靜的一處私宅議事。
    他特意強調:十萬火急,關乎陛下安危、社稷存續!
    高士廉的私宅內,炭火燒得通紅,卻驅不散三人臉上的凝重寒氣。
    魏征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官袍,腰杆挺得筆直,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剛聽完高士廉的敘述,目光如電般掃過那塊染血的素絹,又看了看高士廉,沉聲道:
    “高公,此物……確係曹貴妃手筆?來源絕對可靠?”他必須確認每一個環節,不容半分虛假。
    “千真萬確!”高士廉指著絹布上那特有的、帶著女子娟秀又因倉促和痛楚而顯扭曲的筆跡,“傳遞者是其貼身宮女翠微,以命相搏送出。
    此宮女我暗中查過,身家清白,入宮後一直侍奉曹妃,忠心耿耿。
    且這血書內容,與孫神仙密箋、以及昨日紫宸殿詭異之事,絲絲入扣!若非親曆絕望,豈能寫出這等字句?”
    程咬金一身便裝,虯髯戟張,銅鈴大眼瞪得滾圓,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桌案,震得茶盞叮當亂響:
    “他奶奶的!原來是這幫醃臢潑才在搞鬼!下毒害陛下,栽贓嫁禍!老子就說那許敬宗和陰弘智兩個鳥人,昨日跳得忒歡!
    活脫脫一副急著咬人的瘋狗相!陰妃、韋妃?哼!後宮婦人,心腸竟如此歹毒!
    為了爭寵奪位,連弑君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做!”他氣得在屋裏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的怒獅。
    “知節程咬金字)慎言!”魏征低喝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門窗,“隔牆有耳!此事尚無鐵證,
    切不可妄下定論,授人以柄!當務之急,是如何破局,救曹妃,查真凶,保陛下安危!”
    程咬金喘著粗氣停下腳步,瞪著魏征:“玄成魏征字)!都什麽時候了!那血書不是證據?
    曹妃被關在承香殿,跟個鐵桶似的,高公說外麵加了雙倍人手!陛下那邊,入口的東西都要試毒了!
    說明陛下自己也疑心了!可他現在疑心的是誰?是曹妃!再拖下去,萬一陰黨狗急跳牆,在承香殿裏把曹妃‘病故’了,或者陛下在猜忌中真信了那些鬼話下旨賜死,咱們哭都來不及!還有那毒,誰知道他們下次下在哪兒?試毒的人死了,陛下就能幸免?必須快!”
    魏征何嚐不知時間緊迫。他看向高士廉:“高公,宮中情況你最清楚。承香殿看守如何?尚藥局那邊,可有我們的人?”
    高士廉麵色沉重:“承香殿已被北衙禁軍精銳圍死,帶隊的是陰弘智的心腹校尉。
    高全親自督管,蒼蠅難進。尚藥局……首席奉禦張太醫,為人謹慎,但似乎與韋家有些拐彎抹角的姻親。
    其下幾個主事,背景複雜。我們的人……職位不高,難以接觸到核心藥方和煎製過程。”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最麻煩的是,陛下如今疑心極重。我們若貿然為曹妃辯白,或直接指控陰韋二人,非但不能取信,反而會被視為其同黨,甚至被懷疑是下毒主謀!那才是萬劫不複!”
    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營救、查證、保護皇帝,三個目標環環相扣,卻又處處是死結。直接硬闖承香殿?那是造反!強諫陛下?可能適得其反!調查尚藥局?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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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咬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突然,他銅鈴般的眼睛猛地一亮,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狠厲和狡黠:“硬的不行,咱們就來暗的!聲東擊西,暗度陳倉!”
    魏征和高士廉同時看向他:“如何講?”
    程咬金湊近,聲音壓得更低:“陛下現在最疑心什麽?是毒!是身邊有人要害他!曹妃的‘罪名’,也是基於下毒這個前提!那咱們就給他‘證據’,但不是給曹妃脫罪的證據,而是給他指向真正下毒者的‘線索’!讓他自己去‘發現’!”
    魏征眼中精光一閃:“你是說……利用陛下的疑心?”
    “對!”程咬金拳頭一握,“玄成,明日早朝,你什麽都別說!散朝後,單獨求見陛下!你就說,有關於陛下龍體安康的極重要、極隱秘之事,必須麵稟!見了陛下,你就拿出這塊血書!”
    他指了指桌上的素絹,“但不是為曹妃喊冤!你就說,此物是有人以極其隱秘的方式送到你府上,不知來源!你見事關陛下安危,不敢耽擱,冒死呈上!讓陛下自己看這‘毒!非我!查尚藥!查陰韋!’幾個字!”
    高士廉倒吸一口涼氣:“這……太冒險了!萬一陛下震怒,認為魏公你……”
    “陛下隻會更疑!”程咬金斬釘截鐵,“他看到這血書,第一反應不會是信魏征,而是會想:誰送來的?曹妃在深宮被囚,怎麽送出來的?這‘非我’是真是假?‘查尚藥、查陰韋’是挑撥還是實情?這血書本身,就是扔進陛下心裏的一把毒鉤子!
    讓他本就繃緊的疑心之弦徹底攪亂!他越猜忌,就越不會輕易處置曹妃,因為他要留著這個‘線索’!
    同時,他必然會對尚藥局和陰韋二人,產生無法遏製的懷疑!高公不是說陛下已經開始試毒了嗎?他看了這血書,隻會試得更狠,查得更嚴!”
    魏征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此計……雖險,但直指陛下心病!利用其疑心反製其疑心,使其投鼠忌器,暫保曹妃性命,並引其目光轉向真正的威脅。
    隻是……這血書呈遞的方式和時機,必須萬無一失。且我們必須在陛下‘自查’的同時,找到實打實的鐵證!否則,一旦陰黨反撲,或陛下查出這血書傳遞鏈條牽連到我們,後果不堪設想!”
    “找證據的事,交給我!”程咬金拍著胸脯,眼中閃爍著獵鷹般的光芒,“尚藥局不是銅牆鐵壁!
    老子當年打仗,摸個敵軍帥營都跟玩兒似的!我親自去!帶上幾個絕對信得過的、手腳幹淨的老兄弟,今晚就探一探那尚藥局的藥庫和存檔!
    看看能不能找到點‘好東西’!還有那煎藥送藥的人,老子不信查不出蛛絲馬跡!高公,你在宮裏,動用所有暗線,盯緊陰妃、韋妃宮裏的動靜,特別是她們和許敬宗、陰弘智的聯絡!還有那個高全!這死閹人絕對有問題!”
    高士廉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決然的光芒:“好!魏公行險棋直諫,擾亂聖心,爭取時間!程將軍暗中查探,搜尋鐵證!老夫坐鎮中樞,調動眼線,監視各方!
    三方聯動,務必要在陰黨狗急跳牆、或陛下做出不可挽回的決定之前,撕開這鐵幕!”
    他拿起那塊染血的素絹,鄭重地遞給魏征:“玄成,千斤重擔,係於你身!此物,便是破局之鑰!”
    魏征肅容接過,感受著那布料的冰冷和隱約殘留的血腥氣,仿佛握住了曹婉兒求生的呐喊。
    他將其仔細折疊,貼身藏好,對著高士廉和程咬金深深一揖:“為陛下,為社稷,為無辜者伸冤,魏征萬死不辭!”
    程咬金也抱拳,聲音低沉而有力:
    “老程我別的本事沒有,殺人放火…不,是探查敵情,手到擒來!放心!”
    窗外,風雪似乎又大了起來,嗚咽著拍打著窗欞,仿佛預示著長安城即將迎來一場更加猛烈的風暴。
    然而在這間小小的密室內,一股凝聚著智慧、勇氣和忠義的力量,已然如利劍出鞘,悄然刺向了那深宮之中最陰森的黑暗。
    翌日,宣政殿早朝。
    氣氛比殿外的風雪更加肅殺凝重。
    李世民高坐禦座,臉色蒼白中透著一絲不健康的灰敗,眼下的烏青愈發深重。
    他強撐著精神處理政務,但目光掃過丹墀下的群臣時,那份審視和冰冷的猜忌,幾乎毫不掩飾。
    尤其是當目光掠過許敬宗和陰弘智時,更是帶著一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許敬宗和陰弘智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心中既喜又懼。喜的是皇帝似乎對曹婉兒之事深信不疑,惡感已生;
    懼的是皇帝那眼神中的冰冷,仿佛看透了什麽,讓他們脊背發涼。他們不敢有絲毫放鬆,言辭更加“懇切”地要求嚴懲“逆黨”,肅清宮闈。
    魏征站在文臣隊列中,如同入定的老僧,眼觀鼻,鼻觀心,對朝堂上關於曹婉兒“罪證”的爭論充耳不聞。
    他隻是在等待,等待散朝的那一刻。
    終於,冗長而壓抑的朝會結束。群臣山呼萬歲,魚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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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征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邁著沉穩的步伐,徑直走向紫宸殿的方向。
    “魏公留步!”高全如同幽靈般出現在殿角,臉上堆著假笑,眼神卻銳利如刀,“陛下龍體欠安,已吩咐不見外臣。魏公若有本,交與老奴即可。”
    魏征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直視高全,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高內侍,老夫所奏之事,關乎陛下龍體根本安危,涉及宮闈隱秘,幹係重大,非麵稟陛下不可!
    若因你阻攔而延誤,致使龍體有損,這滔天之罪,你高全擔待得起嗎?”他刻意加重了“龍體根本安危”和“宮闈隱秘”幾個字。
    高全臉上的假笑僵住了。魏征的剛直和分量他是知道的,尤其是涉及到皇帝安危這種字眼,他一個太監確實擔不起延誤的責任。
    他眼神閃爍了幾下,最終躬身道:“魏公言重了。既如此,容老奴通稟一聲。”他轉身匆匆入殿。
    紫宸殿內,炭火依舊燒著,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世民閉目靠在禦座上,手指無意識地按壓著太陽穴,胸肺間的滯澀感讓他呼吸都有些費力。
    高全小心翼翼地進來,低聲稟報了魏征求見之事,並著重強調了魏征所說的“關乎龍體根本安危”。
    李世民猛地睜開眼,眼中血絲密布,銳利如鷹隼:“關乎龍體根本安危?宣!”
    魏征穩步走入殿中,一絲不苟地行禮:“臣魏征,參見陛下。”
    “玄成有何要事?直言吧。”李世民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緊緊鎖定魏征。
    魏征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環顧了一下四周。高全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側,殿角還有幾名低眉順眼的宮女太監。
    李世民會意,眼中寒光一閃,揮了揮手:
    “都退下!殿外候著!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門十步之內!”高全心中一凜,隻得躬身帶著所有宮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門再次合攏,隔絕了內外。
    殿內隻剩下君臣二人,空氣仿佛凝固了。
    魏征這才從懷中取出那塊折疊好的、邊緣已有些磨損的素絹,雙手高舉過頭頂,聲音沉痛而肅穆:
    “陛下!臣今日退朝回府,於書房案頭發現此物!不知何人所放,亦不知其來源!然其上所書,字字驚心,句句泣血,關乎陛下龍體安危,臣不敢有絲毫隱瞞,冒死呈於禦前!請陛下禦覽!”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盯住魏征手中那塊布,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那布的顏色……那隱約透出的暗紅……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他伸出手,手指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接過了那塊素絹。
    入手微沉,帶著人體的餘溫,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淡薄的血腥氣。他緩緩展開——
    「毒!非我!查尚藥!查陰韋!」
    八個血字,如同八道驚雷,狠狠劈在李世民的心頭!那熟悉的娟秀筆跡,因痛苦和倉促而扭曲變形,正是曹婉兒的手筆!是她的血!
    她竟然……竟然在被囚禁的重重看守下,送出了這樣一份血書!這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漏洞和陰謀!
    “毒!非我!”——她在喊冤!她否認下毒!
    “查尚藥!查陰韋!”——她指明了方向!尚藥局!陰妃!韋貴妃!
    刹那間,紫宸殿上那碗深褐的藥汁、許敬宗和陰弘智慷慨激昂的指控、陰妃看似擔憂實則隱含得意的眼神、
    韋貴妃那永遠溫婉平靜麵具下的深不可測……所有的畫麵在李世民腦海中瘋狂翻騰、碰撞、撕裂!
    他信了許敬宗和陰弘智的“忠直”,卻囚禁了可能唯一知道真相、並試圖警示他的人!他以為掌控一切,卻原來一直被一張無形的毒網籠罩,
    被一群豺狼環伺!巨大的被欺騙感和強烈的後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讓他眼前一陣發黑,氣血翻湧!
    “噗——!”一口暗紅的淤血毫無征兆地噴湧而出,濺落在冰冷的金磚上,也濺在了那份染血的素絹之上!
    兩片刺目的暗紅,觸目驚心地交融在一起。
    “陛下!”魏征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步。
    李世民猛地抬手製止了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臉色灰敗如金紙,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憤怒火焰!
    那火焰中,有滔天的恨意,有噬骨的猜疑,更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帝王之怒!
    “好……好得很!”李世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朕的身邊……真是臥虎藏龍啊!”
    他死死攥緊了那塊染著兩人鮮血的素絹,指節因用力而慘白,仿佛要將它捏碎,也仿佛要捏碎那幕後黑手的喉嚨!
    “魏征!”李世民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魏征,“此事,除你之外,還有誰知?”
    魏征心頭一凜,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迎著皇帝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目光,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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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此物來得蹊蹺,臣得之驚駭,未敢與任何人言!唯恐打草驚蛇,禍及陛下!故即刻冒死入宮麵聖!”
    這回答,半真半假,卻巧妙地避開了高士廉和程咬金,將自己置於一個“孤忠”的位置,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皇帝的猜疑。
    李世民死死地盯著魏征,似乎要穿透他的靈魂。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皇帝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時間仿佛凝固了。
    終於,李世民眼中的瘋狂殺意稍稍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膽寒的冰冷。
    他緩緩坐直身體,將那染血的素絹緊緊攥在手心,聲音如同九幽寒風:
    “此事,到此為止。你,未曾見過此物。今日,你也未曾入宮。”
    “高全!”他猛地提高聲音。
    殿門立刻被推開,高全幾乎是跌撞著進來,看到地上的血跡和皇帝灰敗的臉色,嚇得魂飛魄散:“陛下!您……”
    “朕無礙!”李世民打斷他,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傳旨:承香殿看守,再加一倍!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得靠近!
    違者,格殺勿論!曹氏……暫禁足思過,一應飲食起居,由……由皇後親自指派可靠之人監管!”
    他沒有說處死,而是用了“暫禁足思過”,並且將監管權從高全手中奪走,交給了長孫皇後!這微妙的變化,讓高全心頭劇震。
    “還有,”李世民的目光轉向魏征,又掃過高全,如同冰冷的毒蛇,“著大理寺卿戴胄,即刻秘密入宮見朕!
    記住,是秘密!若走漏半點風聲……”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殺意,讓高全和魏征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老奴遵旨!”高全冷汗涔涔,連忙應下。
    魏征心中一塊巨石落地,知道皇帝已經動搖了,曹婉兒暫時安全了!他躬身行禮:“臣,告退。”
    看著魏征退出殿門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和皇帝手中緊握的、染血的絹布,高全隻覺得一股滅頂的寒意籠罩全身。
    他知道,一場遠比昨日更加恐怖的風暴,已經在紫宸殿內無聲地醞釀成形!而風暴的矛頭,似乎正隱隱指向了他所依附的那股勢力……
    與此同時,夜色如墨,風雪更急。
    程咬金一身玄色夜行衣,如同融入黑夜的巨熊,帶著兩名同樣矯健如豹、絕對忠誠的老部下,悄無聲息地潛行在皇宮內苑的陰影裏。
    他們的目標,正是位於太極宮深處、守衛森嚴的尚藥局庫房和秘檔室。
    程咬金伏在冰冷的屋脊上,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下方。
    庫房外,果然有數隊禁軍交叉巡邏,比平日森嚴了數倍不止。
    “他娘的,果然有鬼!守得跟個鐵桶似的!”程咬金啐了一口,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越是這樣,越說明裏麵有見不得人的東西!老規矩,老二,你去東邊弄點動靜,引開一隊人!老三,跟我來!咱們走‘老鼠道’!”
    所謂“老鼠道”,是這些當年跟著李世民打天下的老將們,在修建宮城時偷偷留下的一些極其隱秘、用於緊急時刻通行的狹窄暗道,連皇帝都未必全知道。
    很快,東邊傳來一聲瓦片碎裂的輕響。一隊禁衛立刻警覺地朝聲響處圍攏過去。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程咬金和老三如同兩道鬼魅,滑下屋脊,迅速撬開一處看似毫無縫隙的牆角石板,鑽入了一條僅容一人匍匐前進的漆黑通道。
    通道內彌漫著塵土和陳年藥物的混合氣味。程咬金憑借著驚人的方向感和對宮城的熟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光亮和一絲藥香。他小心翼翼地頂開一塊活動的磚石,眼前豁然開朗——正是尚藥局存放珍貴藥材和秘檔的庫房內部!
    庫房高大幽深,一排排巨大的藥櫃如同沉默的巨人,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名貴藥材混合的奇異香氣。
    角落裏,一盞盞明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分頭找!”程咬金低喝一聲,“特別留意近幾個月陛下常用藥方的底檔、藥材進出記錄、還有那些犄角旮旯!看看有沒有不該出現的東西,或者被撕掉、塗改的痕跡!”
    兩人立刻分頭行動,動作迅捷而輕巧。程咬金直奔存放藥方底檔的櫃子,手指快速翻閱著厚厚的冊頁。
    他的目標很明確:查找陛下近半年來所有調理咳疾和舊傷的方子,尤其是孫思邈接手前後的變化,以及負責煎藥、送藥人員的記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庫房外巡邏的腳步聲再次清晰起來。程咬金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心中焦急。
    突然,老三在遠處一個堆放廢棄藥渣和雜物的角落,發出了一聲極力壓抑的低呼:“將軍!快來看!”
    程咬金立刻閃身過去。隻見老三扒開一堆廢棄的藥草和破舊賬簿,下麵赫然壓著幾本被撕得殘缺不全的冊子!
    借著微弱的光線,程咬金翻開其中一頁殘片,上麵記錄著某種藥材的入庫日期和經手人,但那藥材的名字和數量部分,卻被硬生生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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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關鍵的是,在另一本殘破的、似乎是私下記錄的筆記上,有一行模糊的小字,依稀可辨:
    “……臘月十七,戌時三刻,取‘雪裏青’三錢,交與……字跡被汙損)……言明‘老地方’……慎用……”
    雪裏青?程咬金對藥理略知皮毛,隱約記得這是一種極為罕見、帶有微量毒性的寒性藥材,
    通常用於以毒攻毒治療某些奇症,但用量必須極其謹慎,稍有不慎便會致命!而且,此藥味道極其輕微,混入其他湯藥中極難察覺!
    臘月十七?那不正是陛下咳疾加重、孫思邈尚未入宮之前嗎?戌時三刻?正是宮門即將下鎖、人員流動最複雜的時刻!“老地方”?“交與……”後麵被汙損的名字是誰?慎用?這分明是有人在偷偷傳遞劇毒藥材!
    程咬金的心髒狂跳起來!鐵證!這很可能就是鐵證!他立刻將那幾本殘破的冊子和筆記塞入懷中。
    就在這時,庫房厚重的大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鎖簧被撥動的“哢噠”聲!
    有人來了!而且不是從正門進來的守衛!是同樣精通機關、走密道進來的高手!
    程咬金和老三臉色劇變,瞬間吹滅長明燈,閃身躲入巨大的藥櫃陰影之中,屏住了呼吸,手,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之上!
    黑暗中,一個同樣穿著夜行衣的、纖細而敏捷的身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庫房,
    警惕的目光掃視著黑暗的角落。她他?)的目標,似乎也直奔那些存放廢棄物的角落而來!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冰冷的殺意,在彌漫著藥香的黑暗中,悄然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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