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銅鈴在穿堂風中叮咚作響，梁平跟著念棠穿過七彎八繞的回廊，藥香裏混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腐氣。推開紫檀木房門時，病榻上的中年人正蜷縮成蝦米狀，額角青筋暴起如蚯蚓，冷汗浸透的綢緞枕巾結出鹽霜。
    "城中三位名醫開了續命湯，反而加重了。"周琦站在屏風後撫須，目光灼灼盯著梁平的反應，"公子可看出端倪？"
    梁平蹲下身，指尖懸在病人百會穴三寸處。龜甲突然發燙，他瞥見窗欞縫隙間漏進的月光——窗台下青磚上凝結的白霜，與病人後頸蜿蜒的青色脈絡連成一線。"風從乾位來。"他突然掀開病人衣袍，後腰命門處赫然浮現巴掌大的青斑，"《靈樞·歲露論》有載，"月滿而人血氣實，肌肉堅，此時受風，邪入腠理"。"
    念棠手中的藥箱"啪嗒"落地，露出箱底半卷《靈樞經》殘頁。梁平已扯下腰帶纏住病人膝蓋穴位，另一隻手從藥箱抓出艾草："快取三棱針！"針尖刺破委中穴的瞬間，黑血噴濺在青磚上，竟發出滋滋聲響。
    當第七根銀針紮入風池穴時，病人突然劇烈咳嗽，咳出一團帶著冰碴的黑痰。梁平長舒一口氣，望著窗外漸隱的殘月："寅時月落，乾位風止。今夜若不再發，三劑桂枝加葛根湯便能痊愈。"
    周琦手中的玉扳指滑落，在檀木地板上滾出清脆聲響。念棠慌忙撿起令牌，上麵的卦象紋路竟因梁平施針時的內力流轉，浮現出從未見過的光澤："梁公子，這是三日的書閣通行權..."她話音未落，梁平已衝向密室方向，衣角帶翻的藥罐裏，新鮮艾草還在簌簌抖動。
    梁平的鼻尖幾乎要貼上《遁甲符應經》泛黃的書頁，墨香混著密室裏陳年樟木的氣息，讓他渾然不覺身後的動靜。直到銅鈴驟然作響，念棠抱著一摞醫書闖進來，月白裙擺掃過機關地磚，觸發的暗格"哢嗒"彈出，驚得他手中狼毫在古籍邊緣洇出墨點。
    "祖父說，讀書也要有人照應。"念棠將藥茶重重擱在案頭，青瓷盞與竹簡相撞發出脆響。她故意挨著梁平坐下，發間茉莉香混著他身上的草藥味，"從今日起，我便是公子的"伴讀"。"
    暗處傳來機括轉動聲，周琦透過密室夾層的琉璃鏡，望著孫女故意將發簪晃到梁平眼前的模樣，捋著銀須輕笑。當日梁平解完"風災入體"症後，他摸著令牌上新生的紋路徹夜未眠——這年輕人不僅醫術驚人，施針時運勁的手法竟暗合奇門遁甲的生克製化，分明是天定的傳人。
    "念棠，給梁公子講講《瀕湖脈學》。"周琦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驚得念棠差點打翻藥茶。梁平抬頭時，正撞見她耳尖泛紅的模樣，燭火映得她睫毛在《太素脈訣》上投下顫動的影。
    此後每日，密室裏總回蕩著兩人爭執的聲音。"這"金針刺鬼眼"的針法，應從離位起勢！"梁平的指節叩著古籍，龜甲隨激動的動作撞得胸口發疼。念棠突然湊近，發間茉莉香撲麵而來："公子可知，離位屬火，而病人肝木過旺，當用坎水針法調和？"她的指尖劃過竹簡，不經意間觸到梁平的手背，驚得機關牆上的八卦圖都微微震顫。
    周琦躲在暗室聽著動靜，望著牆上"月老"機關陣自動運轉，銀須笑得不住抖動。這精心設計的"伴讀"，怕是要讀出另一番姻緣來了。
    念棠斜倚在檀木書架旁，瞧著梁平全神貫注翻閱《奇門遁甲秘要》的模樣，銀牙暗咬。她特意換上了新裁的茜色襦裙，裙擺上金線繡的並蒂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鬢邊的珍珠步搖更是時不時擦過梁平的肩膀，可對方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隻盯著書頁上晦澀的卦象喃喃自語。
    "這"八門金鎖陣"的破解之法，應從休門切入..."梁平突然激動地揮動手臂，卻不想打翻了念棠精心準備的碧螺春，茶水在青磚上蜿蜒成河。念棠看著滿地狼藉，又好氣又好笑，"梁公子，你眼裏就隻有這些古書？"
    梁平這才如夢初醒，慌亂間抓起桌上泛黃的書頁去擦，急得念棠搶過他手裏的古籍："這可是宋版《千金方》！"她跺著腳，發間茉莉香混著茶香四溢，"你、你就像個木頭人！"
    梁平撓了撓頭，耳尖微微泛紅，可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向書架上那本未讀完的《青囊奧語》。念棠望著他這副模樣，又氣又惱，轉身將精心準備的桂花糕重重擱在案頭："明日若再這般不解風情，我便將所有古書都藏進機關暗格！"
    夜色漸深，梁平望著念棠氣鼓鼓離去的背影，摸了摸發燙的耳尖。龜甲在頸間輕輕發燙，他低頭看著書頁上暈開的茶漬，恍惚間竟覺得那痕跡像極了念棠發怒時翹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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