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了,急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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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病房門時,梁平的心還懸在嗓子眼,直到看見爹靠在床頭喝粥,才猛地鬆了口氣,腳步都軟了。
    “爹。”他走過去,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梁老漢抬眼瞅他,渾濁的眼珠裏先是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沉下去,把粥碗往床頭櫃上一放,沒說話。倒是守在旁邊的大姐梁招娣紅著眼圈拉他“醫生說就是急火攻心,剛才還念叨你呢。”
    梁平剛要開口,身後的林薇和曉冉怯生生地探進頭。林薇手裏還攥著那兩盒營養品,臉漲得通紅;曉冉則悄悄把帶來的保溫桶往身後藏了藏,眼神有些無措。
    “這是……”梁老漢皺眉。
    “叔,我們是梁平的朋友,來看看您。”林薇搶先開口,聲音比平時小了八度,“聽說您不舒服,帶了點東西。”
    曉冉也趕緊點頭“燉了點鴿子湯,想著您可能需要補補。”
    梁老漢沒接話,隻是盯著梁平。這老頭一輩子悶葫蘆,高興了不說,難受了更憋著,就像村裏那口老井,水麵看著平靜,底下的暗流能把石頭都泡酥。梁平知道,他這是心裏還堵著三姐的事。
    “爹,三姐呢?”梁平拉了把椅子坐下。
    “在走廊盡頭哭呢。”大姐歎了口氣,“你也知道你爹,看著重男輕女,其實對閨女上心著呢。你三姐離婚這事,他比誰都急,就是嘴笨,不會勸,昨天看見你三姐紅著眼圈收拾行李,他轉身就往家走,走到門口就直挺挺倒了。”
    梁老漢突然咳嗽兩聲,聲音悶悶的“哭啥?離了就離了,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沒有?”話雖硬,眼角卻濕了。
    梁平心裏發酸。他想起小時候,二姐跟人打架,爹背著她走了十裏地去看醫生;三妹考上大學那年,爹揣著賣糧食的錢,在縣城旅社蹲了三宿,就為了給她湊學費。這老頭的愛從來不說,都藏在旱煙袋的煙霧裏,藏在蓋房時多給閨女房間留的那扇窗裏。
    “您別操心了。”梁平握住爹枯瘦的手,那手上全是老繭,像老樹皮,“三姐的事有我們呢,五個姐姐加上我,天塌不下來。”
    林薇突然插了句“叔,我聽梁平說您年輕時蓋房是一把好手?”她從包裏掏出個小本子,“我最近在學鄉村建築設計,您給講講當年怎麽看地基唄?”
    梁老漢愣了愣,顯然沒料到這姑娘會提這個。但說到蓋房,他眼裏的光明顯亮了些,哼了一聲“看地基?先看水脈,再看風向,水脈順了,房子才能立住……”
    曉冉趁機把鴿子湯盛出來,輕聲說“叔您慢慢說,喝點湯潤潤嗓子。”她把湯碗遞過去,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麽。
    梁平看著爹接過湯碗,看著他說起蓋房經時漸漸舒展的眉頭,突然明白林薇的用意。這姑娘看著直來直去,卻比誰都懂——對付悶葫蘆,就得用他能接得住的話茬,把心裏的堵得慌,借著別的事慢慢倒出來。
    窗外的陽光照進病房,落在爹的白頭發上,也落在林薇認真記筆記的手上,落在曉冉悄悄給三姐遞紙巾的背影上。梁平忽然覺得,急火攻心也好,心裏憋著事也罷,隻要身邊有這些熱熱鬧鬧的人,有能說上話的人,再硬的疙瘩,總能慢慢解開。
    就像老家那座房子,風順著窗進,水沿著溝走,氣通了,日子才能穩當。
    梁平娘端著剛熬好的小米粥走進病房,腳步輕快,一進門就揚聲笑“老頭子,醒了就趕緊喝粥,涼了傷胃。”她把碗往床頭櫃上一放,眼尖地瞥見梁平身後的林薇和曉冉,眼睛一亮,“這倆閨女是?”
    “娘,是我朋友,來看看爹。”梁平趕緊介紹。
    “快坐快坐。”梁平娘熱情地拉著兩人坐下,又轉身瞪了病床上的梁老漢一眼,“你看看你,生個病把孩子們都驚動了,還不趕緊說句話?”
    梁老漢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從喉嚨裏擠出個“嗯”字,眼神躲閃著看向窗外,典型的“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子。他這輩子就這樣,高興了抿著嘴抽煙,生氣了蹲在門檻上發呆,天大的事都憋在心裏,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別管他,”梁平娘笑著打圓場,給林薇和曉冉遞過蘋果,“這老頭就這悶性子,年輕時跟人合夥蓋房被坑了錢,回來蹲在院裏的老榆樹下,從日頭升到日頭落,一句話沒有,我還以為他要尋短見,結果第二天扛著鋤頭就下地了,說‘日子還得過’。”
    曉冉輕聲問“阿姨,叔這次是不是因為三姐的事?”
    “可不是嘛。”梁平娘歎了口氣,坐在床邊給梁老漢掖了掖被角,“老三昨天跟他說離婚的事,他聽完就直勾勾盯著牆,我喊他三聲都沒反應。夜裏我起來看,他還睜著眼躺著,胸口起伏得厲害,我就知道壞了——這悶葫蘆,準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呢。”
    林薇咋舌“急火攻心真這麽嚇人?”
    “可不是嚇人,是能要命。”梁平娘語氣嚴肅起來,“你們年輕人不知道,這憋在心裏的火最毒,就像老房子裏的陰火,看著沒火苗,能把梁木都燒空了。前村的老周頭,就是因為孫子高考落榜,自己悶在屋裏三天,第四天一早就沒氣了,醫生說就是急火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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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拍了拍梁老漢的手背,聲音放軟“所以啊,平時就得學會透氣。你看我,跟他過了一輩子,他一皺眉我就知道他心裏有事。年輕時他跟人置氣,我就拉著他去後山砍柴,讓他把斧頭往樹幹上掄,掄累了就罵兩句,火撒出來就好了;現在老了,我就跟他說‘天塌了有五個閨女一個兒,輪不到你這老頭扛’,他嘴上不說,心裏的疙瘩慢慢就鬆了。”
    梁老漢在旁邊聽著,眼角悄悄濕潤了,卻還是沒說話,隻是伸手握住了梁平娘的手。那雙手被歲月磨出了薄繭,卻帶著讓他安心的溫度——這輩子,多虧了這雙手,總能在他心裏堵得喘不過氣時,輕輕給他扒開一道縫,讓氣透進來。
    梁平看著娘熟練地開導著眾人,又看了看病床上漸漸放鬆下來的爹,忽然明白自己和五個姐姐這“不鑽牛角尖”的性子,都是隨了娘。急火攻心致命,不是火太烈,是沒人幫著找出口。就像老家的房子,娘總能找到該留窗的地方,讓風進來,讓潮氣出去,房子才能住得長久。
    “娘說得對。”梁平拿起一個蘋果,遞給爹,“您別憋著,三姐的事有我們呢。五個姐姐加上我,再加上……”他看了看林薇和曉冉,“再加上她們倆,多大的坎兒過不去?”
    梁老漢這次沒躲閃,接過蘋果慢慢啃著,雖然還是沒說話,但嘴角那道緊繃的紋路,明顯柔和了許多。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梁平娘忙碌的身影上,也落在這一屋熱熱鬧鬧的人身上,像給這病房裏的空氣,都摻了點暖乎乎的勁兒。
    梁平知道,有娘在,爹心裏的那股急火,早晚能被她這潤物細無聲的開導,慢慢澆透、散開。就像老家裏那座房子,娘總能找到最妥帖的法子,讓每一絲氣都順順當當的,日子才能穩穩當當的。
    梁平娘一邊給梁老漢擦手,一邊笑著對林薇和曉冉說“你們別看他爹悶,對這五個閨女上心著呢,就是嘴笨,不會說。”
    她掰著手指頭數“老大招娣小時候學針線,縫壞了十條褲子,他爹嘴上罵‘笨手笨腳’,夜裏卻拿著碎布偷偷練,第二天教老大怎麽鎖邊;老二盼娣性子野,跟男孩打架打斷了胳膊,他背著去醫院,路上滑了一跤,自己膝蓋磕出骨頭碴子,愣是先把老二護在懷裏;老三愛娣考大學那年,他揣著家裏僅有的積蓄,在縣城旅社的走廊蹲了三宿,就為了給她湊學費,回來時鞋底子都磨穿了……”
    梁老漢在旁邊聽著,臉微微泛紅,伸手想去奪梁平娘手裏的毛巾,卻被她拍開“你躲啥?這些事我不說,孩子們哪知道?”她轉向梁平,“你也是,小時候發燒,你爹背著你走了二十裏山路,回來時汗濕透了三層布衫,第二天照樣去地裏幹活,嘴裏還說‘小子火力壯,燒燒更結實’。”
    林薇聽得眼睛發亮“叔看著嚴肅,沒想到這麽疼孩子。”
    “疼到心坎裏了,就是不說。”梁平娘歎了口氣,“這次老三說離婚,他表麵上沒動靜,我半夜聽見他在院裏歎氣,對著老榆樹說‘我閨女受委屈了’。這老頭啊,就像蓋房子時埋在地下的地基,看著不起眼,所有重量都扛著呢。”
    梁平想起小時候,每次姐姐們犯錯,爹總是瞪著眼罵,卻從沒動過一根手指頭;每次家裏分好吃的,爹總說“我不愛吃”,最後都塞到孩子們手裏。這些藏在“不說”裏的疼,像老房子的梁木,默默撐起了整個家。
    “所以啊,”梁平娘握住梁老漢的手,語氣軟下來,“你也別自己扛著,閨女們大了,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苦也好甜也好,都是她們的命。咱們做父母的,能幫就幫一把,幫不上就看著,別把自己憋出病來。你要是垮了,我跟孩子們咋辦?”
    梁老漢喉嚨動了動,終於抬起頭,眼神落在梁平娘臉上,那眼神裏的東西,比千言萬語都重。他慢慢伸出手,反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了這輩子最穩當的那根梁。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病房裏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梁平看著爹娘相握的手,看著林薇悄悄給曉冉遞紙巾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原來最牢的家,不是從不生病,從不吵架,是有人懂你的“不說”,還願意把你的“不說”,一點點變成能說出口的暖。
    梁平娘把削好的蘋果往床頭櫃上一放,聲音陡然拔高了些,卻不是真生氣,更像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心疼“你以為老三是那隨便鬧脾氣的?這丫頭打小就要強,上學時考第二能哭半宿,長大了進廠子當會計,賬本記得比誰都清,連廠長都誇她‘眼裏揉不得沙子’。”
    她轉頭看向梁平,語氣沉下來“她自己帶著安安,白天上班晚上帶孩子,累得直不起腰都沒跟家裏喊過一聲苦。這次要不是那男的在外頭瞎搞,還把家裏的錢偷偷拿去賭,你以為她會走離婚這一步?不到萬不得已,哪個當媽的願意讓孩子沒個完整的家?”
    梁老漢的頭埋得更低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被單,指節泛白。病房裏靜悄悄的,隻有牆上的鍾表在“滴答”響,像在替老太太數落這悶葫蘆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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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呢?”梁平娘又轉向病床上的人,聲音軟了些卻帶著分量,“姑娘鼓足勇氣跟你說這事,是想找個靠山,不是看你把自己憋出病來!她現在心裏比誰都苦,你倒好,先躺進醫院了,這不是添堵添亂是啥?”
    她伸手拍了拍老頭的胳膊“你以為你這是疼閨女?錯了!你這樣,她還得一邊自己扛著事,一邊惦記你,不是更難?當年她考上大學,你背著行李送她到車站,偷偷往她包裏塞錢,那時候咋就知道疼?現在就不會了?”
    梁老漢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眼角滲出點濕意,卻還是沒吭聲。但梁平看出來了,爹的手不摳被單了,呼吸也勻了些,像塊被溫水慢慢泡軟的石頭。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三姐梁愛娣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眼眶紅紅的,懷裏的安安睡得正香。“娘,您別說爹了。”她聲音沙啞,“是我不好,沒早點跟家裏說。”
    “傻丫頭,跟你有啥關係?”梁平娘趕緊起身迎過去,接過孩子,“快進來,你爹就是悶得慌,讓我數落兩句就好了。”
    梁愛娣走到病床邊,看著爹鬢角的白發,眼淚“啪嗒”掉在地上“爹,對不起,讓您操心了。”
    梁老漢猛地抬起頭,嘴唇哆嗦著,終於擠出句完整的話“不怪你……怪爹……沒本事……”
    這一聲說得又輕又澀,卻像把堵在屋裏的濁氣一下捅開了。梁平娘背過身抹了把臉,轉過來時又笑著說“這就對了嘛,有話就說,別憋著。一家人,不就是用來互相扛事的?老三你放心,有你爹,有你弟,有我們這些姐姐,天塌不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三姐帶著淚痕的臉上,也落在梁老漢慢慢舒展開的眉頭裏。梁平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要強的人心裏都有塊軟地方,就等最親的人用一句實在話,把那層硬殼敲開。爹這病,雖然添了亂,卻也讓藏在心裏的疼,終於有機會慢慢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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