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要過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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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盼娣從沒想過靠武術吃飯。
她愛練劍,就像愛北方的雪、簷下的冰棱,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畢業那年,她拿到了國內頂尖設計院的錄用通知,薪資高得讓同學咋舌——筆試第一,麵試時隨手畫的園林草圖被總設計師拍著桌子誇“有靈氣”,所有人都說她前途無量。
那段日子,練功房成了她的解壓地。白天對著電腦畫圖紙,晚上就來這裏揮劍,劍穗劃破空氣的輕響,能把鋼筋水泥的冰冷都蕩開些。她甚至想過,等站穩腳跟,就把練功房重新翻修,給窗欞刷層新漆,再添個放劍的架子。
變故是從一個叫陳工的前輩開始的。
陳工在院裏待了十年,資曆深,卻總差口氣沒評上高級職稱。起初隻是對梁盼娣這個“新人”格外“關照”,常把自己手裏的雜活推給她,後來見梁盼娣負責的重點項目得了甲方賞識,甚至被總設計師點名“重點培養”,眼裏的陰翳就藏不住了。
那天下午,梁盼娣去茶水間接水,回來時就見陳工站在她工位旁,手裏捏著她剛打印好的圖紙,見她回來,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梁,你這版方案細節做得不錯,我借去參考參考。”
她沒多想,點頭應了。直到提交最終方案時,才發現電腦裏的核心圖紙被替換了——原本標注精準的結構數據,被改成了幾個明顯錯誤的參數,而接收文件的記錄裏,赫然顯示著她的登錄信息。
甲方現場評審時,錯誤的數據被當場指出,項目負責人臉色鐵青。陳工站在人群裏,適時地歎了口氣“小梁啊,我昨天還跟你說,這種關鍵數據得反複核對,你怎麽就是不聽呢?”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梁盼娣身上,質疑、嘲諷、幸災樂禍,像無數根針,紮得她後背發僵。她想解釋,卻發現備份文件不知何時被刪了,而陳工“好心”提醒她的聊天記錄,倒成了她“疏忽大意”的佐證。
她看著陳工鏡片後那抹藏不住的得意,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算計。
總設計師把她叫到辦公室,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盼娣,我知道你不是馬虎的人,但證據……”
“我沒改。”梁盼娣的聲音很穩,像握劍時的手,“是有人動了手腳。”
“可查不到是誰。”總設計師歎了口氣,“甲方那邊發了火,項目要換人接手。你……先停職吧。”
停職的意思,她懂。
走出設計院大樓時,北方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她沒回宿舍,徑直去了練功房。
抓起那柄青鋼劍,卻怎麽也提不起勁。往常流暢的“野馬分鬃”,此刻像被拆成了零散的零件,手腕轉不對,腳步踩不穩。劍穗掃過地麵,帶起的灰塵迷了眼,她忽然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
不是因為丟了工作,是因為那股熟悉的無力感——就像在佛山時,看著那些規矩、那些算計,明明知道不對勁,卻抓不住證據,辯不清黑白。
陳工後來成了項目負責人,偶爾在走廊遇見,會假惺惺地拍她的肩“小梁,年輕人吃點虧不是壞事,以後機靈點。”
梁盼娣隻是看他一眼,沒說話。
她最終沒再找設計院的工作。
在老城區租了間帶小院的平房,白天去一家古籍修複店幫忙,給殘破的書頁托裱、補字,指尖觸著泛黃的宣紙,心裏格外靜;晚上就在院子裏練劍,月光灑在青磚地上,劍穗晃出細碎的影。
有人替她可惜,說她放著大好前程不要,偏要做這些“沒前途”的事。
她隻是笑。
那天修複一本清代的武術圖譜,看到“纏絲勁”的注解時,指尖頓了頓。忽然想起周硯教她轉手腕時說的“跟著氣走,別較勁”,心裏那點鬱氣,竟慢慢散了。
原來,不是所有失去都值得可惜。就像她丟了那份高薪的工作,卻撿回了安穩的日子;就像她沒能和他走到最後,卻把那份愛釀成了心底的酒,不常喝,卻知道它在那裏,溫著。
小院的梔子花開了,她練劍累了,就摘一朵別在劍穗上。風一吹,花香混著劍穗的棉麻氣,竟有了種說不清的溫柔。
她知道,人生哪有那麽多“本該”。丟了的工作可以再找,錯過的人不必回頭,隻要手裏的劍還在,心裏的喜歡還在,日子就總能往下過,且過得有滋有味。
就像此刻,月光正好,花香正好,她的劍,也正好。
梁盼娣開第一家超市時,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
一個學設計的高材生,放著體麵的行業不做,跑去租下老城區一間臨街的鋪麵,刷牆、進貨、搬貨架,樣樣親力親為。手上磨出的繭子比練劍時還厚,原本白皙的指節,總沾著洗不掉的灰塵。
她的超市不大,卻收拾得幹淨整齊。蔬菜區的黃瓜帶著晨露,零食架的包裝碼得像列隊的兵,連收銀台的零錢盒都分文別類,透著股練劍時的利落勁兒。開業那天沒放鞭炮,她隻是在門口擺了盆自己種的梔子花,香氣清清淡淡,像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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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生意並不好,旁邊就是開了十幾年的老商店,街坊們圖熟絡,總往那邊跑。梁盼娣不急,每天天不亮就去批發市場挑最新鮮的菜,晚上等最後一個客人走了才關店,關門前總會把門口的台階擦得幹幹淨淨。
有人勸她搞點促銷,她隻是笑“東西好,人實在,總會有人來的。”
這話像她練劍時的“心穩”,透著股北方姑娘的執拗。漸漸地,街坊們發現,她的菜比別家新鮮,零食比別家日期新,連醬油醋都比老商店便宜兩毛。更重要的是,梁盼娣記性好,張大媽愛買減鹽醬油,李大爺總忘帶老花鏡,她每次都提前備好,遞過去時還會笑著說句“慢走”。
三年後,她盤下了隔壁的鋪麵,超市擴了一倍。又過了兩年,她在新區開了第二家店,招牌上“盼娣超市”四個字,是她自己寫的,筆鋒裏帶著點練劍的勁。再後來,連鎖超市開了五家,她成了別人嘴裏的“梁總”,卻依舊穿著平底鞋,沒事就去各個店裏轉,看見貨架歪了會伸手扶,遇見熟客會停下來嘮兩句。
身邊不是沒人給她介紹對象,有做工程的老板,有大學教授,甚至還有當年設計院的同事,說她現在“有本事了”,該找個人好好疼。梁盼娣都笑著婉拒了。
不是不想,是總覺得差點什麽。
有次去南方考察供應鏈,路過佛山,她鬼使神差地去了那條熟悉的巷口。武館的紅漆大門換了新的,門楣上“周氏武館”四個字依舊醒目,門口晾曬著一排排練功服,風一吹,像插了滿牆的旗子。
她沒進去,隻是在巷口的雲吞店坐了坐,點了碗雲吞麵,加了兩勺醋,像當年周硯教她的那樣。麵上來時,她看見鄰桌坐著個穿校服的小姑娘,紮著馬尾,眼睛亮得像當年的陳阿妹,正嘰嘰喳喳地跟身邊的男孩說“等會兒去看醒獅”。
男孩笑著點頭,眼裏的溫柔,像極了當年教她練拳的周硯。
梁盼娣的筷子頓了頓,忽然就明白了。
不是後來的人不夠好,是心裏那個位置,早就被占了。占著的不是具體的某個人,是練功房裏的晨光,是劍穗掃過地麵的輕響,是那個帶著汗味的擁抱,是那句沒能說出口的“我等你”。
那些東西,像刻在骨頭上的花紋,洗不掉,磨不去,成了她往後人生裏,一道隱秘的疤,也是一份獨有的念想。
回到北方的那天,恰逢超市周年慶,員工們在店裏掛彩帶,熱鬧得很。她站在梔子花盆前,看著花瓣上的露珠,忽然笑了。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不是所有心動都能開花結果,不是所有喜歡都能走到最後。有些人出現,就是為了教會你什麽是愛,什麽是成長,然後轉身離開,留你帶著這份懂得,繼續往前走。
她的連鎖超市越開越穩,日子過得像她練劍時的收勢,利落,篤定。隻是偶爾夜深人靜,關店後站在空蕩蕩的貨架前,她會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穿著米白色衛衣的少年,喘著氣對她說“等我”。
風從敞開的門裏吹進來,帶著點梔子花香。她知道,這輩子,大概不會再碰見第二個讓她心跳失序、願意放下所有倔強去等的人了。
但這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她曾那樣熱烈地愛過,那樣勇敢地等過。這份記憶,足夠溫著她往後的歲月,像練功房裏的陽光,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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