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段身影,三個沉默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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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想娣走出陳家祖宅的那一刻,天空又開始飄雪,細碎的雪沫子落在睫毛上,涼得像冰。她沒回頭,腳步卻像被釘在雪地裏,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走到半山腰的老槐樹下,她終於撐不住了,順著粗糙的樹幹滑坐在雪地裏。背靠著冰冷的樹幹,喉嚨裏像堵著團滾燙的棉絮,那些被死死咬住的嗚咽終於衝破喉嚨,變成壓抑的哭聲,混著風雪聲,散在空無一人的山穀裏。
    她抱住膝蓋,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雪落在她的發頂、肩頭,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她卻感覺不到冷,隻有心口那處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塊,疼得四肢百骸都在發顫。
    “我們的愛情……怎麽辦啊……”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山穀呢喃,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那些藏在銀杏葉裏的秘密,那些在圖書館角落偷偷交換的眼神,那些說好要一起去看的海,難道就這麽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契約碾碎了嗎?
    她想起陳默在銀杏道上偷拍她時的樣子,想起他把烤紅薯塞給她時凍紅的指尖,想起他在電話裏說“等我回來”時的溫柔。那些滾燙的細節,此刻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紮進心裏,疼得她幾乎窒息。
    雪越下越大,把她的身影裹進一片茫茫的白。她從口袋裏摸出那片被壓得平整的銀杏葉,是上次陳默偷偷夾在她書裏的。葉尖已經泛黃發脆,她卻像捧著稀世珍寶,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紋路,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葉子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很快又被寒氣凍住。
    “難道要讓它留在風裏嗎……”她哽咽著,把銀杏葉緊緊按在胸口,像是要把它嵌進肉裏,“陳默,你告訴我啊……”
    風卷著雪撲在她臉上,像無數雙冰冷的手,要把她從這片土地上剝離。她哭得渾身發抖,直到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眼淚流幹了,眼眶卻還在隱隱作痛。
    後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像拍掉什麽肮髒的東西。隻是轉身的瞬間,腳下的積雪被踩出深深的坑,那是她蹲坐過的地方,留著她體溫的餘溫,卻很快被新的落雪填平,仿佛剛才那場撕心裂肺的哭泣,從來沒有發生過。
    山路上隻有她一個人的腳印,歪歪扭扭地伸向遠方,被風雪一點點覆蓋,最終歸於無痕。就像她和陳默的愛情,熱烈過,滾燙過,卻終究要被命運的風雪掩埋,連一聲像樣的告別,都沒能說出口。
    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哭泣。那片銀杏葉被她緊緊攥在手心,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卻再也暖不熱她那顆在風雪裏,一點點變涼的心。
    梁想娣踩著積雪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不知道身後二十米遠的樹影裏,李若溪正站在那裏,雪花落滿了她的肩頭,像披了件冰冷的鎧甲。
    李若溪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在風雪裏搖搖晃晃,看著她蹲在老槐樹下時肩膀劇烈地顫抖,看著她把臉埋進臂彎——那姿態,像隻被暴雨打濕的幼鳥,連哭泣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李若溪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沒敢往前挪一步。她知道自己沒資格,無論是以“契約伴侶”的身份,還是以“青梅竹馬”的名義,此刻任何靠近,都像是在往梁想娣的傷口上撒鹽。
    她看見梁想娣從懷裏摸出片東西,死死攥在手心,看見她起身時踉蹌了一下,看見她的腳印在雪地裏歪歪扭扭,很快又被新雪覆蓋。風把隱約的嗚咽吹過來,細若遊絲,卻像針一樣紮進李若溪的耳朵裏。
    “對不起……”她對著風雪無聲地說,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間凝成了冰。她和陳默的命運被契約捆綁,何嚐不是另一種身不由己?可這份身不由己,終究是建立在另一個女孩的破碎之上。
    梁想娣走了多久,李若溪就在樹影裏站了多久。直到那個單薄的背影快要看不見,她才緩緩轉身,往回走。腳下的雪被踩得咯吱響,像在替誰無聲地哭泣。
    山腳下,梁想娣終於攔到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司機探出頭,看見她滿臉淚痕、頭發上結著冰碴,愣了一下,還是打開了車門。
    “去哪兒?”
    梁想娣報了個地名,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車子啟動時,她回頭望了一眼,陳家祖宅已經被風雪吞沒,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她猛地別過臉,把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玻璃上很快凝起一層水霧,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可她還是覺得冷,從骨頭縫裏往外透的冷。眼淚又開始掉,砸在膝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抬手去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反而越擦越多,最後索性任由它流,反正也沒人看見。
    李若溪站在山頂,看著那輛出租車漸漸駛遠,變成一個小黑點,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她對著空蕩蕩的山穀,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很快被風雪卷走,像從未存在過。
    兩段心事,一場風雪,終究是各自沉默,各自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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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默站在祖宅的門後,指節因為用力攥著門框而泛白。門縫裏漏出的風雪,正一點點啃噬著他露在外麵的手背,可他感覺不到冷。
    視線死死鎖著那個在雪地裏踉蹌的身影——梁想娣蹲下去的瞬間,他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差點跪下去。他看見她肩膀劇烈地抖,看見她把臉埋進臂彎,那姿勢像極了小時候被欺負時的模樣,倔強地不肯讓人看見眼淚。
    他想衝出去,想把她抱回來,想告訴她“別走”。腳剛抬起,卻被無形的鎖鏈拽住——鎖骨處的印記隱隱發燙,提醒著他身上的契約,提醒著屋裏等待的李若溪,提醒著那些不得不背負的責任。
    原來最痛的不是失去,是眼睜睜看著她疼,卻連伸手的資格都沒有。
    李若溪從樹影裏轉身時,恰好撞見門後那個僵硬的身影。陳默的側臉在風雪裏顯得格外蒼白,睫毛上掛著的雪沫子沒來得及抖落,像凝了一層霜。他的嘴唇緊抿著,下頜線繃得筆直,隻有微微顫抖的肩頭,泄露了那無聲的痛。
    她沒說話,隻是默默退回了屋裏。有些傷口,旁人插不上手,隻能任由它在風雪裏慢慢潰爛。
    陳默看著梁想娣上了出租車,看著車子卷起一路雪塵消失在山路盡頭,終於再也撐不住,沿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額頭抵著刺骨的木頭,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像困在籠子裏的獸,連悲鳴都帶著枷鎖。
    他想起銀杏道上,她笑著說“落葉像蝴蝶”時眼裏的光;想起圖書館裏,她偷偷塞給他的熱牛奶;想起電話裏,她輕聲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期待。那些細碎的溫暖,此刻都變成了紮進心髒的玻璃碴,每動一下,都疼得喘不過氣。
    “對不起……想娣……對不起……”
    他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呢喃,聲音被風雪撕成碎片,連自己都聽不清。雪落在他的頭發上、背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和他身上的體溫融在一起,化成冰冷的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屋裏的火盆還在劈啪作響,李若溪端來的薑湯早已涼透。陳默坐在門後,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任由風雪從門縫裏灌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三個身影,三段沉默的痛,被這場漫天風雪裹著,散在茫茫天地間。沒人知道誰的眼淚更燙,誰的心事更重,隻知道有些告別,一旦說出口,就成了永恒的遺憾。
    梁想娣坐在出租車後座,看著窗外倒退的樹影,手裏那片銀杏葉被攥得發皺。
    “最好的愛是放手”——這句話是昨夜陳默說的,那時她還不懂,隻覺得是借口。可此刻看著遠山被風雪吞沒,突然就懂了。不是不愛,是愛到深處,不得不把那份洶湧的執念,折成祝福的形狀。
    可該怎麽說出口呢?
    說“陳默,祝你和李若溪百年好合”?話到嘴邊,卻像被什麽堵住,連舌尖都在發顫。那些沒說出口的“我喜歡你”,那些藏在心底的“想和你有未來”,此刻都成了壓在喉嚨裏的石頭,沉甸甸的,吐不出,咽不下。
    出租車在路口停下,紅燈亮得刺眼。她摸出手機,點開和陳默的聊天框,輸入又刪除,刪除又輸入。
    “我走了。”
    “照顧好自己。”
    “祝……安好。”
    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走,最後還是刪掉了所有,隻留下一片空白。有些祝福,不說,或許才是給彼此最後的體麵。
    陳默在祖宅的台階上站了很久,手機握在手裏,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點開梁想娣的朋友圈,最新一條還是上個月發的銀杏道照片,配文是“等風來”。
    他想評論,想告訴她“風停了,你要好好的”,想把那句“最後的愛是祝福”敲在屏幕上。可指尖懸在輸入框上方,卻怎麽也落不下去。
    有些祝福,太輕,托不起那些沉甸甸的過往;太重,又怕成了她的負擔。
    李若溪端來一杯熱茶,放在他手邊。水汽氤氳裏,她看見他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頭像,輕聲說“有些話,不說,她也會懂的。”
    陳默抬頭看她,眼裏的紅血絲還沒褪盡。是啊,懂的。就像他懂梁想娣轉身時那聲沒說出口的歎息,懂她留在雪地裏的腳印裏藏著的不舍。
    風穿過走廊,帶著遠處山澗的嗚咽。梁想娣的出租車已經駛離了山路,她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終於輕輕歎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兜裏。
    陳默把手機放回口袋,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是那片他偷偷藏起來的、梁想娣掉落的銀杏葉。
    有些愛,注定要藏在風裏。有些祝福,注定要爛在心底。不是不夠勇敢,是太知道,此刻的沉默,才是給對方最好的溫柔。
    遠山如黛,風雪漸停。三個身影,在不同的地方,懷揣著同一份說不出口的祝福,各自走向了被命運劃定的、再也不會交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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