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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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燧裏的油燈燃了整整三個月,燈芯結了厚厚的黑痂,像他們心裏盤桓不去的恨。薑八能和九妹把從觀星閣地牢裏搜出的殘破卷宗攤在地上,借著微光一字一句地啃——那些用西域古文寫就的記載,字裏行間全是血腥。
“原來他們不止害了綠洲的人,”九妹指著其中一頁,聲音發顫,“十年前,北邊的月亮湖部落,一夜之間全被滅了門,也是他們幹的。”
薑八能的右眼死死盯著卷宗上的地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地圖上用朱砂標著十幾個紅點,都是觀星閣的分壇,黑風口隻是其中之一。“壇主雖死,根基還在。”他聲音低沉,像磨過的砂石,“要報仇,就得把這些窩點全端了。”
他們開始往西走,專挑有老牧民、老商隊的地方去。薑八能用僅剩的右眼辨認路途,九妹則把卷宗裏的記載背得滾瓜爛熟,見人就問“您聽說過觀星閣嗎”“您知道哪裏有穿黑袍、帶青銅眼紋的人嗎”。
在一個廢棄的驛站,他們遇到了個瞎眼的老郵差,腿斷了一條,靠在牆根曬太陽。聽說他們要找觀星閣,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那夥畜生!當年搶了我的驛馬,還打斷了我的腿……他們的總壇在千佛洞,洞深處有個血池,說是用來‘養神’的。”
“千佛洞?”薑八能摸出炭筆,在布上畫出老人描述的方位,“怎麽進去?”
“難。”老人搖頭,“洞口有巨石封著,得用‘開壇令’才能移開。那令牌……在二壇主手裏,聽說他常在西邊的鹽湖一帶出沒,身邊總跟著個會用毒的女人。”
九妹把“鹽湖”“二壇主”“毒女”幾個詞記在心裏,指尖在藏著龜甲的衣襟上輕輕敲著。這幾個月,她發現龜甲不僅能護身,還能感知到觀星閣教徒的氣息——那些人身上有種和血祭儀式相似的腥氣,靠近了,甲片就會發燙。
他們往鹽湖走時,薑八能開始練刀。他用撿來的廢鐵打了把彎刀,刀柄磨得光滑。起初總握不穩,一刀劈出去能偏到天邊,九妹就站在遠處舉著個葫蘆當靶子,喊著“左邊點”“再用力”。
有天他練得太急,刀沒握住,飛出去擦著九妹的耳朵過去,釘在後麵的胡楊樹上。薑八能嚇得臉都白了,衝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沒事吧?傷著沒有?”
九妹搖搖頭,指著樹上的葫蘆“哥,你看,中了。”
葫蘆被劈成了兩半,汁水順著樹幹往下淌。薑八能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那一刀,竟比以前兩隻眼睛時還準。
在鹽湖邊緣的蘆葦蕩裏,他們果然遇到了二壇主。那人穿著黑袍,臉上帶著半邊銀色麵具,身邊的女人手裏拿著個毒囊,正把毒液往湖裏倒——湖邊浮著十幾隻死鳥,羽毛都變成了黑色。
“又是你們這兩個小崽子。”二壇主認出了薑八能,冷笑,“上次讓你們跑了,這次可沒那麽好運。”
毒女突然揚手,十幾道毒針射過來。九妹早有準備,龜甲在她身前展開金光屏障,毒針碰上去就化成了黑水。薑八能趁機衝過去,彎刀帶著風聲劈向二壇主,他記得老郵差的話“他左腿有傷,是當年被駱駝踢的”,刀勢故意偏向左下方。
二壇主果然踉蹌了一下,薑八能的刀順勢劃開了他的黑袍,露出裏麵的令牌——青銅做的,刻著和麵具上一樣的眼紋。
“找死!”二壇主怒吼,青銅杖砸向薑八能的頭。薑八能側身躲開,右眼死死盯著他握杖的手,突然想起自己打木樁時的訣竅“盯著一個點,別分心”,彎刀猛地劈向對方的手腕。
“啊!”二壇主慘叫一聲,青銅杖掉在地上,手腕上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毒女想上來幫忙,九妹突然唱起“喚水咒”,鹽湖的水猛地掀起巨浪,把毒女卷進了湖裏,她在水裏掙紮了幾下,就不動了——想來是自己的毒反害了自己。
薑八能撿起地上的開壇令,令牌冰涼,上麵的眼紋像在瞪著他。二壇主捂著傷口想跑,被九妹甩出的胡楊木段砸中後腦,趴在地上不動了。
蘆葦蕩裏隻剩下風聲和湖水拍打岸邊的聲音。薑八能看著手裏的令牌,突然把它往石頭上一摔,想砸碎,卻隻留下道白痕。
“別砸。”九妹按住他的手,“還得用它去千佛洞。”
薑八能點點頭,把令牌收好。他的右眼此刻看得格外清楚,遠處的鹽湖泛著慘白的光,像觀星閣那些受害者的臉。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千佛洞的總壇才是最難啃的骨頭。
但他不怕了。瞎了一隻眼,他看清了仇恨,也看清了責任;九妹長大了,不再是需要他護著的小丫頭,而是能和他並肩作戰的夥伴。他們手裏有卷宗,有令牌,有龜甲的力量,還有那些被觀星閣迫害過的人的囑托。
“走吧。”薑八能把彎刀別在腰上,對九妹伸出手。
九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和小時候一樣。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帶著刀疤,一個藏著龜甲,一步步走向千佛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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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似乎傳來了綠洲裏的笑聲,熱娜的,阿吉爺爺的,還有巴圖的。薑八能的右眼眨了眨,像是在回應。
等著吧,很快,就能為你們報仇了。
戈壁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臨時搭起的帆布棚上,劈啪作響。薑八能把最後一塊烤餅掰給九妹,自己嚼著幹硬的饢,右眼盯著遠處起伏的沙丘——這已經是他們在沙漠裏搜尋千佛洞的第十四個月了。
地圖上的標記早就模糊不清,問過的牧民要麽搖頭,要麽說“那地方被風沙吞了”。他們的功夫倒是精進了不少,薑八能的彎刀能劈開飛來的沙礫,九妹的“喚水咒”能在幹涸的河床裏引出清泉,可心裏那股堵得慌的滋味,卻越來越重。
“這該死的地方,到底藏在哪?”薑八能把饢渣啐在地上,聲音裏滿是煩躁。他的左眼空洞處又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些沒能報仇的冤魂。
九妹沒說話,隻是把水壺遞給他。這些日子,她話更少了,常常對著夕陽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的龜甲。
“哥,”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讓薑八能愣住了,“我們歇會兒吧,我有話跟你說。”
薑八能放下彎刀,在她身邊坐下。帆布棚外的風沙還在吼,棚裏卻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你還記得阿吉爺爺說的嗎?萬物都有自己的向頭。”九妹抬起頭,看著他僅存的右眼,那裏麵映著她的影子,“我們的緣分,也是天定的。”
薑八能皺了皺眉“咋突然說這個?”
“你不可能娶別的女人了。”九妹的聲音很堅定,臉頰卻泛起紅暈,“我們身上帶著龜甲,帶著那麽多人的仇,還有觀星閣留下的爛攤子……這些都是責任,甩不掉的。”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哥,你把我娶了吧。反正……反正我們也不是親兄妹。”
薑八能像被雷劈中,猛地站起來,碰倒了身邊的水壺,水灑在沙地上,瞬間被吸幹。“你……你胡說啥!”他的聲音都在抖,“我是你哥!”
“你隻是把我當妹妹,可我不是。”九妹也站起來,仰頭看著他,眼裏沒有絲毫退縮,“我知道你心裏裝著熱娜姐,知道你覺得對不住她。可我心裏有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想碰他的胳膊,又怯怯地縮了回去“在綠洲的時候,看你跟熱娜姐在一起,我心裏像被沙礫磨;看到你被觀星閣抓去,我恨自己沒本事;現在……現在我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千佛洞,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我不想再藏著了。”
薑八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他看著眼前的九妹,她已經不是那個會躲在他身後哭的小丫頭了,眉眼間有了姑娘家的柔,也有了並肩作戰的韌。他想起她用身體替他擋青銅杖,想起她在石窟裏金光護體的模樣,想起她夜裏悄悄給他換藥時的小心翼翼……
這些畫麵像潮水般湧上來,撞得他心口發疼。
“我……”他想說“你還小”,想說“哥不能對不起你”,可看著九妹通紅的眼眶,那些話全堵在了喉嚨裏。
“我知道這很荒唐。”九妹低下頭,聲音帶著點哽咽,“可這亂世,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如果我們真能鏟了觀星閣,真能活下來,難道還要像現在這樣,明明心裏有對方,卻裝作隻是兄妹嗎?”
帆布棚外的風沙突然停了,遠處傳來幾聲駝鈴,清脆得像碎玉。薑八能看著九妹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裏那股堵了很久的滋味,突然清晰起來——那不是找不到千佛洞的煩躁,也不是報仇無門的焦慮,是他不敢承認的在意,是他刻意忽略的牽絆。
他伸出手,笨拙地摸了摸她的頭,像小時候無數次做過的那樣,隻是這次的動作格外輕。
“九妹,”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右眼的視線有些模糊,“等……等鏟了觀星閣,報了仇,哥再給你一個答複,行嗎?”
九妹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光亮,隨即用力點頭,把臉埋進他的衣襟裏,像隻找到歸宿的小獸。薑八能僵著身子,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沙棗花香,心裏又酸又軟。
他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不知道熱娜會不會怪他,可懷裏的溫度那麽真實,九妹的顫抖那麽真切。在這吃人的亂世裏,能抓住一個願意陪你出生入死、願意把心掏給你的人,或許比什麽都重要。
風沙又起,帆布棚被吹得獵獵作響。薑八能輕輕拍著九妹的背,右眼望著棚外昏黃的天,心裏突然有了個念頭或許千佛洞在哪,觀星閣何時能鏟平,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還在一起,還能牽著彼此的手,往前走。
至於未來……就交給未來吧。
夜色像塊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壓在帆布棚上。九妹蜷在角落裏,背對著薑八能,肩膀微微聳著,剛才那句“我心裏有你”像顆石子,在兩人之間投下了再也散不去的漣漪。
薑八能靠在棚柱上,手裏摩挲著那把彎刀,刀刃映著微弱的月光,晃得他右眼發澀。他想找點話說,比如明天往哪個方向走,比如剩下的幹糧夠吃幾天,可喉嚨像被沙礫堵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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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九妹突然轉過身,聲音帶著點怯,又帶著點孤注一擲的勇,“今晚……你抱著我睡吧。”
薑八能的手猛地一頓,彎刀差點掉在地上。“九妹,你……你不小了。”他的聲音幹巴巴的,像被曬裂的地皮,“男女授受不親,再說……”
“我知道。”九妹打斷他,往他身邊挪了挪,膝蓋幾乎碰到他的腿,“可我怕。不是怕黑,也不是怕邪教崽子,是怕……怕明天醒過來,你不在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點哭腔“在綠洲的時候,我總覺得日子還長,有熱娜姐,有阿吉爺爺,有吃不完的葡萄。可現在我才知道,這亂世裏,啥都留不住。我就想……就想今晚能踏實點,像小時候那樣,靠著你,能聽見你的心跳。”
薑八能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裏那點堅持突然就軟了。他想起小時候在破廟裏,九妹總凍得縮成一團,非要鑽進他懷裏才肯睡;想起大漠裏趕路,她走累了,趴在他背上就能打呼;想起觀星閣的地牢裏,他最惦記的就是這丫頭有沒有跑遠。
這些年,他們早就成了彼此的影子,隻是他總被“哥哥”這兩個字捆著,不敢承認那份早就越過親情的牽絆。
他歎了口氣,把彎刀放在一邊,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塊地方“睡吧。”
九妹眼睛一亮,像隻找到窩的小獸,小心翼翼地靠過來,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薑八能的胳膊僵了半天,才輕輕環住她的背。她的身子很輕,隔著粗布褂子,能感覺到她微微的顫抖,還有越來越平穩的呼吸。
“哥,你的心跳真穩。”九妹在他懷裏蹭了蹭,聲音悶悶的,“像綠洲裏的湖水,不晃。”
薑八能沒說話,隻是把她抱得緊了些。帆布棚外的風沙還在吼,可懷裏的溫度卻像團火,慢慢焐熱了他冰涼的手腳。他的右眼望著棚頂的破洞,那裏能看見幾顆星星,亮得像九妹眼裏的光。
“九妹,”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等鏟了觀星閣,報了仇,咱們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蓋間土坯房,種點莊稼,好不好?”
九妹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嘴角悄悄翹了起來,把臉埋得更深了。
夜漸漸深了,九妹的呼吸越來越勻,大概是睡著了。薑八能卻沒困意,右眼望著懷裏的丫頭,她的睫毛很長,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他突然明白,所謂的“男女大防”,在生死麵前,在這亂世裏,實在太輕了。
他要護著她,不光是作為哥哥,更是作為那個想和她一起看山看水、想給她蓋土坯房的男人。
他低頭,在她發頂輕輕碰了一下,像對她說,又像對自己說“別怕,哥在。”
懷裏的人似乎動了動,往他懷裏又靠了靠,像在回應。
風沙還在吹,可帆布棚裏卻安靜得很,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像一首亂世裏的歌,溫柔,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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