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找,是最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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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八能的盔甲是自己打的。用撿來的廢鐵,混著從龜甲碎片上刮下的粉末,在一個廢棄的鐵匠鋪裏,叮叮當當敲了三個月。甲片上沒刻花紋,隻在胸口烙了個“薑”字,邊緣被磨得光滑,貼在身上,像第二層皮膚。
    他身上的變化是從三年前開始的。那天夜裏,他在山神廟避雨,懷裏的龜甲碎片突然發燙,燙得他像揣了團火。他疼得在地上打滾,感覺有股力量順著血管往四肢衝,骨頭“哢哢”作響,獨眼突然能看見廟裏神像身上的灰塵在發光——那是歲月沉澱的氣息。
    等他再站起來,發現自己能一拳砸裂石碑,能在黑夜裏看清百米外的飛鳥。以前的舊傷全好了,力氣比年輕時還大,隻是身上多了層淡淡的金光,尤其是在動用力量時,像披上了層看不見的鎧甲。
    他開始研究這股力量。遇見懂行的道士就請教,看見奇怪的符咒就臨摹,甚至在古墓外蹲了半個月,就為了看盜墓賊怎麽對付機關——他隱約覺得,這力量和九妹的龜甲、和小泉家族的覺醒,是一路貨色,隻是他的更野,更烈,帶著股不肯被馴服的勁。
    “這叫‘氣’,也叫‘靈’。”一個雲遊的老和尚告訴他,“心之所向,力之所及。你心裏裝著找妻兒的執念,這力量就為你所用。”
    薑八能似懂非懂,隻知道這力量能讓他走得更遠,活得更久。他穿過戰亂的村莊,走過冰封的江河,腳印從北到南,磨破了無數雙鞋,盔甲也添了無數道新痕,卻始終沒聽到關於九妹和孩子們的消息。
    這天,他走到了澳門。
    碼頭上人來人往,黃皮膚、白皮膚的人擠在一起,空氣中飄著海水的鹹腥和煙草的味道。高樓大廈和老舊的騎樓擠在一起,中文和葡文的招牌並排掛著,像個被揉碎了再拚湊起來的萬花筒。
    薑八能穿著盔甲走在街上,引來不少側目。有人害怕,有人好奇,還有個穿西裝的男人用生硬的中文問他“你是拍戲的嗎?”
    他不理會,獨眼警惕地掃過人群。懷裏的龜甲碎片在發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燙,像是在告訴他離目標很近了。
    他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棧住下,白天在碼頭轉悠,晚上就坐在海邊,望著對岸的燈火。盔甲被海風刮得發涼,他卻感覺不到冷,心裏的火比盔甲還旺。
    有天夜裏,他正坐在礁石上,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臉上帶著刀疤,手裏把玩著個玉佩——上麵刻著個“泉”字。
    薑八能的手瞬間按在腰間的彎刀上,那是他重新打的,比年輕時的那把更沉,更利。
    “薑先生,別來無恙。”男人笑了笑,“小泉家族的人,托我給您帶個話。”
    “我妻兒在哪?”薑八能的聲音像淬了冰,盔甲上的金光隱隱發亮。
    “他們很好。”男人慢悠悠地說,“在日本,過著安穩日子,孩子們都長大了,覺醒了很厲害的力量。家主說,隻要您不再找,他們就能一直安穩下去。”
    “讓我不找?”薑八能笑了,笑聲裏帶著狠勁,“除非我死。”
    “何必呢?”男人歎了口氣,“您找了這麽多年,也該累了。澳門是個好地方,有吃有喝,有美人,留下來不好嗎?家主說了,隻要您點頭,他可以給您一輩子花不完的錢。”
    薑八能沒說話,突然拔刀,刀風帶著金光劈向男人。男人早有防備,側身躲開,風衣被劈出個口子,露出裏麵的黑色中山裝——和當年帶走九妹的那些人穿的一樣。
    “看來談不攏了。”男人從懷裏掏出把短刀,刀身上刻著“泉”字,“家主說了,您要是不識抬舉,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兩人在礁石上打了起來。薑八能的刀招又野又狠,每一刀都帶著找妻兒的執念,金光裹著刀身,劈得海水都濺起老高。男人的功夫也不弱,短刀刁鑽,卻漸漸不敵,被薑八能一刀劈中手腕,短刀掉進海裏。
    “說!他們到底在哪?”薑八能的刀架在男人脖子上,盔甲的金光映得他獨眼發亮。
    男人疼得齜牙咧嘴,卻不肯鬆口“家主說了,您永遠也找不到他們……他們早就不是中國人了,是小泉家的人!”
    薑八能的刀又緊了幾分,礁石上的血跡被海水衝散。他看著男人眼裏的恐懼,突然想起安安小時候的樣子,想起守田喊他“爹”的聲音,心裏的火更旺了。
    “他們是我薑八能的妻兒,永遠都是。”他一字一句地說,“告訴小泉家的人,我會找到他們,不管他們在日本,還是在天涯海角。”
    他收回刀,看著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海風更大了,吹得他的盔甲“嘩嘩”作響。他站在礁石上,望著漆黑的大海,對岸的燈火明明滅滅,像九妹當年在天山的眼神。
    他知道,男人的話半真半假——九妹他們一定還活著,小泉家族在用他們當誘餌,想讓他停下腳步。可他停不下來,也不能停。
    懷裏的龜甲碎片還在發燙,像顆跳動的心髒。薑八能握緊碎片,轉身往客棧走。明天,他要想辦法渡海,去那個他從未踏足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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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還很長,海很寬,敵人很強大,但他不怕。盔甲在身,執念在心,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會一直找下去。
    澳門的燈火在他身後漸漸遠去,他的背影在夜色裏越來越小,卻像座移動的山,堅定,執著,帶著一股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狠勁。
    他不知道,此刻在日本的神社裏,安安正望著東方,手裏的龜甲碎片也在發燙。父子倆隔著茫茫大海,被同一份執念牽引著,像兩顆注定要相遇的星。
    澳門的“鏡湖博物館”藏在老城區深處,紅磚牆爬滿了爬山虎,門口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薑八能本是來打聽渡海的船,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館裏很暗,隻有幾盞吊燈照著玻璃櫃裏的展品——舊報紙、老照片、生鏽的兵器,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時光的味道。他的目光被角落的一個展櫃吸引,裏麵放著本線裝書,封麵泛黃,寫著“連山秘錄”四個字,旁邊擺著幾片破碎的龜甲,和他懷裏的碎片一模一樣。
    他走到展櫃前,懷裏的龜甲突然發燙,燙得他指尖發麻。守館的老頭見他盯著那本書,慢悠悠地說“那是前幾年從一個沉船裏撈出來的,據說是戰國時期的東西,上麵的符號沒人看得懂,專家說可能和《連山易》有關。”
    薑八能沒說話,隻是盯著那本書。不知怎的,那些扭曲的符號在他眼裏漸漸清晰,像活過來的蛇,順著他的視線鑽進腦海。他突然伸手,打破了玻璃櫃——老頭嚇得驚叫,他卻像沒聽見,抓起那本書和龜甲碎片,轉身衝出了博物館。
    他在海邊找了塊礁石坐下,翻開《連山秘錄》。書頁很脆,一碰就掉渣,可上麵的符號卻像有魔力,一個個跳進他的獨眼,在他腦海裏組合、旋轉,最後變成一行字龜甲之力,以血為引,血脈相連,一損俱損。
    他猛地想起小泉家族的覺醒,想起九妹被帶走時的場景,想起安安身上的龜甲碎片——原來小泉家主一直在用九妹的血滋養龜甲,用孩子們的血脈維係家族的力量。他們是共生的,一旦他強行介入,打破這種平衡,九妹就會像被扯斷的藤蔓,瞬間枯萎。
    “不找了……”薑八能喃喃自語,手裏的書掉在地上,海風卷起書頁,發出嘩嘩的聲響,像在嘲笑他的執著。
    這些年,他扛著盔甲,握著彎刀,以為隻要夠強、夠執著,就能把家人帶回家。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的尋找,竟是把九妹往死路上推的手。
    他想起在溪頭村的日子,九妹笑著說“隻要一家人在一起,苦日子也甜”;想起她把最後一塊紅薯幹塞給他,說“你是頂梁柱,不能倒”;想起她在神社裏衝向家主時,喊出的那句“邪不勝正”。
    原來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孩子,守護著他——哪怕被囚禁,哪怕被迫覺醒,也在用血脈的羈絆,為他築起一道防線。他要是再往前衝,就是親手拆了這道防線。
    薑八能捂住臉,盔甲的棱角硌得他生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力量那麽可笑,那麽無用。找了這麽多年,盼了這麽多年,最後卻要在“找到”和“失去”之間,選一個最殘忍的答案。
    “九妹……”他哽咽著,聲音被海風撕碎,“我不找了,我真的不找了……你好好活著,帶著孩子好好活著……”
    懷裏的龜甲碎片漸漸涼了下去,像九妹的手在輕輕拍他的背。他把《連山秘錄》和碎片一起揣進懷裏,站起身,往回走。
    路過碼頭時,那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又出現了,手裏拿著船票,笑得意味深長“薑先生,船準備好了。”
    薑八能沒看他,隻是徑直往前走。男人在他身後喊“你不找了?”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男人,聲音沙啞“告訴你們家主,好好待他們。要是他們少了一根頭發,我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把你們小泉家掀個底朝天。”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股讓人心頭發顫的狠勁。海風卷起他的衣角,盔甲上的金光一閃而逝,像在無聲地印證他的話。
    離開澳門那天,天陰沉沉的。薑八能沒坐船,隻是沿著海岸線往回走,懷裏的書和龜甲碎片貼在心口,沉甸甸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知道不能再靠近日本,不能再讓九妹擔驚受怕。
    或許回溪頭村吧,守著那兩間土坯房,守著葡萄藤,守著那些熱熱鬧鬧的回憶。等孩子們長大了,或許他們會記得回家的路;等小泉家族的力量消散了,或許九妹能找到機會逃出來。
    他有的是時間等。
    風從海上吹來,帶著鹹腥的氣息。薑八能的背影在沙灘上被拉得很長,盔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不再是那個橫衝直撞的尋親者,而是成了一個沉默的守護者,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那份跨越山海的牽掛。
    書裏的符號還在腦海裏流轉,他讀懂了力量,讀懂了血脈,更讀懂了一個道理——有時候,不找,才是最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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