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背後藏著多少無法言說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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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阿鸞將剪斷的長發扔進火盆,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像些微不可查的歎息。她轉身看向念硯,孩子正怯生生地攥著衣角,眼裏還帶著對畫像上那個“爹”的懵懂好奇。
    “念硯,過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
    孩子小步挪到她麵前,仰起的臉上還沾著剛才梳頭時落下的碎發。薑阿鸞伸手拂去那碎發,指尖觸到孩子溫熱的皮膚,卻像碰著冰塊般縮了回來。
    “從今天起,你不再姓梁。”她一字一頓地說,目光落在庭院裏那棵老槐樹上,樹上還掛著梁硯當年為她編的秋千,繩子早已朽壞,“你姓薑,是我薑家的孩子。”
    念硯眨了眨眼,小嘴裏冒出模糊的疑問“那……爹呢?”
    “沒有爹。”薑阿鸞打斷他,聲音陡然變厲,隨即又緩緩沉下去,帶著種死水般的平靜,“你隻有娘,隻有薑家。記住了嗎?”
    孩子被她的語氣嚇到,眼圈泛紅,卻不敢哭出聲,隻是用力點頭。
    薑阿鸞看著他酷似梁硯的眉眼,心口像被剪刀反複絞著,疼得幾乎喘不過氣。她忽然抓起桌上的狼毫筆,蘸了濃墨,在宣紙上寫下兩個字——“無情”。
    “你的名字,就叫薑無情。”她將紙推到孩子麵前,墨跡未幹,透著股寒氣,“記住這個名字。無情,就是對那些背叛你的人,不必有半分心軟;對那些讓你疼的人,不必留半分念想。”
    念硯——不,現在該叫薑無情了——盯著紙上的字,小手指輕輕碰了碰“無”字的最後一筆,像是想從那墨色裏找出點什麽。
    “娘……”他小聲問,“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
    薑阿鸞沒有回答,隻是起身走到妝奩前,取出那半塊同心佩,用力摔在地上。玉佩碎成兩半,其中一塊彈到薑無情腳邊,他下意識地撿起來,卻被母親劈手奪走,扔進了火盆。
    “燒了。”她盯著火盆裏漸漸變黑的玉佩,“把所有跟梁家有關的東西,都燒了。”
    仆人們戰戰兢兢地抱來梁硯留下的書籍、衣物,甚至還有他當年為孩子做的小木劍,一股腦地扔進火盆。火焰越燒越旺,映著薑阿鸞沒有表情的臉,也映著薑無情懵懂卻漸漸生出一絲寒意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換了姓,不知道為什麽娘要燒掉那些好玩的東西,更不知道“無情”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麽。他隻知道,從今天起,那個偶爾會出現在夢裏、笑得溫和的男人,徹底成了不能提的名字。
    多年後,當薑無情長成挺拔的少年,提著長槍站在南疆邊境,麵對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男人時,他會清晰地想起這個午後——母親冰冷的聲音,火盆裏跳動的火焰,還有“薑無情”三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骨血裏。
    而此刻的月光崖,梁硯正對著北方的夜空,將剛為小女兒編好的竹蜻蜓放在唇邊輕輕吹著。竹蜻蜓飛起來,又落下,像個始終懸而未決的念想。白靈走過來,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起風了。”
    梁硯望著竹蜻蜓落下的方向,低聲道“他該記事了吧。”
    沒人回答他。隻有南疆的風,帶著瘴氣散盡後的清新,吹過崖頂,像在為這段被生生斬斷的血脈,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十六歲的薑無情第一次踏上戰場時,手裏的長槍比他還高,卻穩穩紮在地上,槍尖挑著北狄首領的頭顱,血順著槍杆滴在沙場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監軍在帳外看得咋舌,轉頭對副將說“這薑家小子,比他外公當年還狠。”
    那時薑無情已憑戰功擢升偏將軍,鎮守北疆三載,大小戰役二十餘場,從無敗績。他治軍極嚴,麾下士兵哪怕私藏半塊幹糧,都會被軍棍伺候;對敵更是毫不留情,北狄人私下叫他“玉麵閻羅”——因他生得眉目俊朗,下手卻比誰都狠辣。
    一次北狄假意投降,送來降書和十名美人,想趁機刺殺。薑無情坐在帥帳裏,連降書都沒拆,直接對親衛說“降書燒了,美人……賞給兄弟們。”
    親衛一愣“將軍,這怕是有詐……”
    “我知道。”薑無情擦拭著長槍,槍纓上的紅綢被血染得發黑,“告訴兄弟們,今晚誰能從美人手裏活下來,誰就留下。活不下來的,也算為國捐軀了。”
    結果那晚,十名美人沒殺成一個士兵,反被薑無情布下的暗衛悉數拿下。他提著滴血的匕首走進囚帳,看著瑟瑟發抖的女子們,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回去告訴你們可汗,想玩陰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頭夠不夠硬。”
    第二日,北疆的雪地裏,掛滿了北狄奸細的屍體,每具屍體的胸口都插著塊木牌,寫著“詐降者,此下場”。北狄可汗見了,連夜撤兵三百裏,再不敢輕易來犯。
    消息傳回京城,皇帝龍顏大悅,想召他回京受封,卻被薑無情以“邊患未平”拒了。他在回信裏隻寫了兩句話“臣在一日,北疆無犬吠;若臣不在,願以屍骨填溝壑。”
    薑阿鸞收到兒子的信時,正在燈下翻看兵書——那是薑承業留下的舊物,頁腳早已磨爛。她摸著信上“薑無情”三個字,筆尖在紙上停頓許久,終究沒寫下一個字。
    這些年,她從未再嫁,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兒子身上。教他讀書,教他習武,教他薑家的槍法,也教他……永遠別信姓梁的人。
    薑無情確實沒讓她失望。他成了大周朝最年輕的將軍,成了北疆的鐵壁,成了所有敵人聞風喪膽的名字。隻是沒人知道,每個雪夜,他都會獨自坐在帥帳裏,摩挲著一塊斷裂的玉佩——那是他小時候從火盆裏偷偷撿回來的,雖已燒得發黑,卻能看出上麵刻著半個“鸞”字。
    他不知道這玉佩的來曆,隻知道是母親最恨的東西。可他總忍不住想,能讓母親恨到骨子裏的人,究竟是怎樣的模樣?
    南疆的風,偶爾會吹到北疆,帶著潮濕的氣息。薑無情站在城樓上,望著關外的風沙,長槍在手裏轉了個圈,槍尖指向南方,眼神冷得像冰。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南下,會去那個母親絕口不提的地方,看看那裏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而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場注定的相遇,會讓他親手撕開母親用半生築起的高牆,也會讓他看清,“無情”二字背後,藏著多少無法言說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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