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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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日頭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
    楊進京光著膀子扛水泥,汗水順著脊梁溝往下淌,在曬脫皮的背上衝出幾道白印子。
    水泥袋壓在肩上,粗糙的麻袋紋路嵌進皮肉裏,每走一步都像有鋼針在紮。
    "往左!再往左點!"老周戴著破草帽在腳手架上吼,嗓子啞得像砂紙打磨鐵器。老頭兒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可指揮起施工來比縣劇團的導演還精神,"柱子歪了!要倒!"
    楊進京扔下水泥袋就往廠房衝。剛澆築的水泥柱像喝醉的壯漢,晃晃悠悠往東邊傾斜。七八個漢子正用麻繩往回拽,繩子繃得吱呀作響。
    "讓開!"楊進京抄起根碗口粗的木杠,一個箭步竄到柱子西側。木杠插進地基縫裏,他全身重量壓上去,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突然"哢嚓"一聲,木杠斷了,他整個人摔進泥漿裏。
    "楊支書!"鐵柱帶著幾個後生撲上來。泥漿糊了楊進京一臉,他吐出口裏的泥水,卻咧嘴笑了:"快!趁現在!"
    眾人一擁而上,終於把柱子扶正。老周癱坐在腳手架上,汗珠子順著山羊胡子往下滴:"好險...差點三千塊錢打水漂..."
    王大腳不知從哪鑽出來,遞過個豁口的搪瓷缸:"進京,喝口水。"缸子裏是渾濁的井水,漂著幾根草屑。楊進京仰脖灌下去,喉嚨裏像著了火。
    "叔..."鐵柱突然壓低聲音,"磚窯那邊出事了..."
    磚窯塌了半邊,黑黢黢的洞口像被雷劈開的墳包。老李頭蹲在廢墟旁,旱煙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響:"我說啥來著...這窯比我爹歲數都大..."
    三千塊磚坯全毀了,碎磚頭堆成小山。楊進京蹲下身,撿起半塊青磚。這是準備砌紡織廠鍋爐房的,現在全泡湯了。
    "人沒事吧?"他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聲。
    "人沒事。"老李頭吐了口痰,"就是...就是..."
    就是村裏最後一點流動資金也跟著磚窯一起塌了。楊進京不用看賬本都知道,徐會計這會兒準在村委會跳腳。
    當晚的支部會開得像喪事。徐會計把賬本摔在桌上,震翻了煤油燈。火苗"騰"地竄起來,把"虧損三千二百元"那行數字照得格外刺眼。
    "楊進京!"老徐嘴唇直哆嗦,"你這是要把全村往火坑裏帶啊!"
    角落裏傳來抽泣聲。張寡婦攥著入股收據,指節發白:"俺那錢...是給閨女攢的嫁妝..."
    老支書突然一拐杖敲在桌上。老人剛能下床不久,臉色還慘白著,可眼睛亮得嚇人:"當年修水庫,王鐵柱他爹讓石頭砸斷了腰,哼都沒哼一聲!現在這點困難..."
    "那能一樣嗎?"王大腳跳起來,"水庫是公家的,這紡織廠..."
    "是我的責任。"楊進京站起來,聲音很輕,卻讓所有人都閉了嘴,"損失從我的分紅裏扣。"他環視眾人,目光在每個臉上停留,"但紡織廠必須建下去!"
    屋裏靜得能聽見煤油燈的滋滋聲。突然,張寡婦"哇"地哭出聲:"俺...俺再入兩股!"她從褲腰裏摸出個手絹包,"這是給兒子說親的錢..."
    老李頭的旱煙袋掉在地上。王大腳張了張嘴,最終重重歎了口氣:"算我一個..."
    第二天天沒亮,楊進京就被吵醒了。工地門口堆滿了磚頭——青的、紅的、帶花紋的,甚至還有幾塊雕著"福"字的照壁磚。王大腳正撅著屁股和泥,見他來了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黑洞:"俺家圍牆反正要塌了..."
    鐵柱帶著十幾個後生在清理廢墟。見楊進京來了,小夥子神秘地眨眨眼:"叔,你來!"
    窯洞深處,幾盞馬燈照出一片廢墟。鐵柱扒開碎磚,露出個黑乎乎的洞口:"您看!老窯塌了,可這底下...底下是口古窯!"
    楊進京蹲下身,手指摸過洞壁——光滑如釉,泛著青黑色光澤。這是明代的老窯,比現在用的土窯強十倍不止!
    "鐵柱!"他聲音發顫,"去叫老周!"
    1989年立夏這天,東八裏莊比過年還熱鬧。
    紡織廠門前新栽的楊樹上紮著紅綢帶,讓風吹得嘩啦啦響。
    楊進京換上唯一一件的確良襯衫,發現領口已經磨出了毛邊。王素心連夜給縫了圈藍布條,遠看倒像時髦的裝飾。
    "爹!"雪蘭從縣醫院趕回來,手裏捧著個紅紙包,"陳醫生他們科室湊份子買的!"
    紙包裏是塊上海牌手表,表鏈亮得能照見人影。楊進京鼻子一酸——上輩子癱在床上時,連個看時間的家夥都沒有。
    廠房前擠滿了人,連縣裏的林副書記都來了。這位新調來的領導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正跟老支書握手寒暄。楊進京眯起眼——聽說這位是大學生,在省裏寫過鄉鎮企業發展的文章。
    "老楊!"鄭衛國風風火火跑來,工作服上沾滿油漬,"省紡織公司的車到村口了!"
    楊進京整了整衣領。突然,褲腿被拽住了——是村裏最老的五保戶趙奶奶。老太太沒牙的嘴蠕動著,從懷裏掏出個紅布包:"進京啊...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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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裏包著對銀鐲子,黑乎乎的,不知藏了多少年。"俺娘給的..."趙奶奶顫巍巍地給楊進京戴上,"保平安..."
    在寬敞的廠房裏,二十台織布機整齊地排列著,宛如一群嚴陣以待、等待檢閱的士兵。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在這些鋼鐵巨獸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今天,一向不拘小節的老周竟然破天荒地梳了頭,他那花白的頭發被梳理得油光水亮,仿佛能照出人影來。老頭兒筆直地站在總控台前,雙手微微顫抖著,就像風中的樹葉一般。
    “試……試機!”老周的聲音有些發顫,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二十台織布機同時啟動,那巨大的聲浪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震得窗戶嗡嗡作響。
    白色的棉紗在機器間飛速穿梭,如同一條條靈動的銀蛇,迅速交織在一起。漸漸地,這些棉紗變成了一匹匹雪白的坯布,如同一層層柔軟的積雪,從機器中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趙奶奶站在一旁,雙手緊緊捂住耳朵,臉上卻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她那沒有牙齒的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了光禿禿的牙床,仿佛這震耳欲聾的聲音對她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王大腳則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連手中的煙袋鍋掉落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這熱鬧的氛圍中時,突然,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從3號機中傳出,如同夜梟的尖叫,劃破了整個廠房的喧囂。
    老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口中高喊:“停車!快停車!”
    楊進京的心猛地一緊,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瞪大眼睛,緊張地盯著3號機,生怕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隻見老周動作迅速而熟練地拆開了機器的側板,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了機器內部。在一陣摸索之後,他突然夾出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竟然是趙奶奶的銀鐲子!
    也不知道這鐲子是何時滑進機器裏的,此刻卻被老周像變魔術一樣給找了出來。
    “好兆頭啊!”老周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高高舉起那隻銀鐲子,興奮地喊道,“銀龍入織機,這可是古書上說的祥瑞啊!”
    在一片哄笑聲中,質檢員像一隻歡快的小鹿一樣小跑過來,他的手中揮舞著報告單,仿佛那是一麵勝利的旗幟。他興奮地喊道:“合格!完全合格!拉力比國標高 15!”這個消息就像一顆炸彈,在人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人們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穿西裝的省紡織公司代表身上,他奮力地擠到了最前麵,手指撚著那塊坯布,連連點頭,讚歎道:“這布……真是太好了!我們要五百匹!不,一千匹!”他的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響亮。
    林副書記的秘書見狀,急忙拿起筆,將這個重要的決定記錄下來。而那位年輕的副書記,則突然握住了楊進京的手,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說道:“老楊同誌,縣裏決定把你們村列為‘鄉村振興示範點’!”
    這一天,對於楊進京所在的村莊來說,無疑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村委會的院子裏,一口巨大的鍋被支了起來,熊熊的火焰舔舐著鍋底,鍋裏的水翻滾著,熱氣騰騰。王素心帶領著村裏的婦女們,忙碌地燉著三頭肥碩的豬,那濃鬱的香氣,仿佛能飄出二裏地去。
    老徐戴著老花鏡,站在一張小桌子前,顫抖著聲音念著名單:“王……王大腳,八十元整!”當他念到王大腳的名字時,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哽咽。
    王大腳聽到自己的名字,緩緩地站起身來,他那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捏著那幾張鈔票,突然間,他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猛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這可是個鐵打的漢子啊!當年他被拖拉機軋斷了腳,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然而此刻,他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進京啊……”他緊緊地抓著楊進京的褲腿,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這錢……這錢能給閨女買縫紉機了……”
    張寡婦給閨女係上紅紗巾,樂得直抹眼淚;老李頭攥著錢,非要去鎮上給窯神爺燒香;連最反對建廠的徐會計都偷偷塞給楊進京一包大前門:"給...給你的..."
    傍晚,楊進京獨自坐在廠房頂上。夕陽把整個東八裏莊染成金色,遠處新規劃的毛呢廠地基已經打好了。風吹著麥浪,送來孩子們的歡笑聲——村裏小學新來了老師,用的是紡織廠捐的桌椅。
    "爹!"雪蘭在底下喊,"陳醫生帶了相機,說要合影!"
    楊進京慢慢爬下梯子。上輩子他癱在床上時,連張全家福都拍不成。現在...
    "楊支書!"老周在鏡頭前招手,"笑一個!"
    快門按下時,楊進京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劃過臉頰。背景裏,二十台織布機轟鳴作響,像一曲新時代的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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