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時光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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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程的車上,車載音響放著走調的老歌,媽媽把相冊抱在膝頭,指尖反複摩挲著新夾進去的浮潛照片。照片邊緣被海風掀起微卷的弧度,像一串未說完的故事——那是今早她蹲在沙灘上翻找時,被浪頭卷走的半頁,此刻正用透明膠仔細粘在相紙背麵。小滿瞥見她無名指上的銅戒指在陽光下閃了閃,戒麵“遠”“滿”二字被磨得發亮,像兩滴凝固的月光,凹痕裏還嵌著細沙,是去年暴雨夜她在礁石縫裏撿貝殼時蹭上的。
    “前麵有片椰林。”媽媽突然說,聲音輕得像一片被風卷起的羽毛。小滿把車拐進岔道,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驚飛了幾隻白鷺,翅膀掠過天際時,天空裂開一道湛藍的縫隙。椰樹在風裏搖晃,葉片相碰的沙沙聲裹著鹹濕的海風灌進車窗。沙地上落滿細碎的貝殼,有幾個還沾著新鮮的鹹水,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彩,像誰撒落的碎鑽。
    媽媽赤著腳踩上去,藍布圍裙掃過沙粒,像隻撲棱翅膀的海鳥。她的腳踝被曬成蜜色,腳背的皺紋裏還沾著昨晚洗襪子時濺的水痕。小滿望著她蹲下來的背影,忽然想起整理衣櫃時發現的舊毛衣——同樣的蜜色,同樣的針腳歪扭,那是她高中住校時,媽媽熬夜織的。當時她嫌醜不肯穿,說同學都穿商場裏買的羽絨服,誰還穿手織的粗毛線?現在那件毛衣卻總在衣櫃最上層壓著,帶著樟腦丸和陽光的味道,袖口磨破的地方被媽媽用同色線補成了小月亮。
    “餓不餓?”媽媽從帆布包裏掏出油紙包,“阿婆給的椰絲餅,熱乎的。”
    油紙窸窣作響,椰香混著麥香在密閉的車廂裏化開。小滿咬了口,酥皮簌簌落下,甜味在舌尖炸開。媽媽掰了半塊,碎屑落在藍布圍裙上,像撒了把星星。她望著遠處海平線,輕聲說:“你爸最後一次出海前,也給我帶了椰絲餅。他說等回來,要在院子裏種椰子樹,讓我坐在樹下織毛衣。”
    “那他沒回來。”小滿替她說完,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
    媽媽搖了搖頭,掌心的貝殼貼著相冊封皮,泛起珍珠般的光澤。“在夢裏。”她摸出晶體放在掌心,幽藍的光紋在兩人之間流轉,“循環最開始那會兒,我總夢見他站在船頭喊我‘航海士’。他說‘你看,我就說海不會帶走我’,可他的手穿過我的肩膀,像穿過一陣風。”
    晶體突然發燙,小滿感覺有什麽東西順著掌心湧進來——是鹹澀的風聲,是船錨入海的悶響,是爸爸的聲音:“阿滿,替我看眼海。”那聲音來自深海的褶皺裏,混著鯨鳴與暗流,撞得她眼眶發酸。她想起那些循環裏的深夜,媽媽躺在身邊的床榻上,呼吸均勻,仿佛隻是睡著了。而她會悄悄起身,翻開相冊,用指尖描摹爸爸的臉——他嘴角的痣,眼角的皺紋,還有那頂總被海風吹歪的安全帽。有時她會夢見爸爸站在床邊,身上帶著海水的鹹澀氣息,說:“阿滿,該睡了。”但轉天清晨,媽媽依然會端來熱騰騰的豆漿,圍裙上沾著麵粉,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後來我不怕了。”媽媽把晶體攥進手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因為每次夢醒,都能摸到你剝的蒜,聞到你煮的湯,看見相冊裏的照片。那些‘今天’比夢裏的‘永遠’更真實。”
    車停在椰林邊時,夕陽正墜向海麵,把整片天空燒成琥珀色。媽媽蹲下來,用貝殼在沙地上畫了艘船,船舷寫著“福興號”,船尾歪歪扭扭補了句“載滿愛”。小滿用樹枝添了隻海蝴蝶,翅膀尖沾著金粉似的陽光。海風掀起兩人的發梢,媽媽鬢角的白發與小滿的碎發糾纏在一起,像兩株根係相連的植物。
    “媽,”她指著沙畫,“我們明天去買樹苗吧?種在你說的院子裏。”
    媽媽笑了,眼角的細紋裏落滿碎金:“好。但要等你周末有空。”
    “這周末就空。”小滿扯了扯她的圍裙帶子,藍布上沾著的沙粒簌簌落下,“我調了休。”
    媽媽沒說話,隻是低頭用貝殼在“複興號”旁邊畫了朵浪花。浪花裏藏著兩個小人,一個穿著藍花圍裙,一個套著印椰樹的泳衣,手拉手站在浪尖上。海浪的弧度恰好托住她們的腳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湧來的潮水帶走,卻又被貝殼的棱角牢牢卡住。
    夜色漸濃時,她們躺在沙灘上看星星。媽媽的藍布圍裙鋪在腿上,相冊攤開在中間,浮潛照片裏的兩人在水下笑成一團——那是上周她們去潛水時拍的,媽媽第一次戴潛水鏡,緊張得把呼吸管咬得變形,小滿舉著相機笑到嗆水。珊瑚叢中遊弋的魚群像是被撒進畫麵的碎鑽,其中一條黃黑相間的小醜魚,正對著鏡頭吐泡泡,像極了爸爸生前養的金魚。
    小滿摸出晶體,幽藍的光紋與星光重疊,在沙地上畫出流動的河。河水流過貝殼畫的船錨,流過“福興號”的船舷,最後漫過兩隻小人的腳尖。媽媽指著天空:“你看,那顆最亮的星。”
    星子在夜霧裏忽明忽暗,像誰在遙遠的地方眨眼睛。海風裹挾著鹹濕的氣息拂過麵頰,遠處傳來浪濤的轟鳴,像是永恒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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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說,那是海的眼睛。”媽媽的聲音輕得像浪聲,“他說每片海都有自己的星星,看久了,就能看見想看見的人。”
    小滿把晶體放在胸口。晶體的溫度透過睡裙滲進來,像媽媽的手,像爸爸的擁抱,像所有被愛反複包裹的今天。她忽然想起循環裏那些重複的清晨——鬧鍾在六點十七分準時響起,廚房飄來煮雞蛋的香氣,媽媽在陽台晾曬的藍布圍裙被風吹得鼓脹。她曾以為那是被困住的牢籠,現在才懂,那是時光在給“重要的事”按下慢放鍵。
    “媽,”她輕聲說,“我好像明白循環是什麽了。”
    媽媽側過臉看她,發絲間落滿星光。
    “不是時間在轉圈。”小滿指著沙地上的浪花,“是我們太貪心,想把每一個‘今天’都變成‘永遠’。”
    媽媽的眼眶突然紅了。她伸手把小滿摟進懷裏,藍布圍裙沾著的沙粒蹭得她癢癢的。遠處傳來浪濤的轟鳴,像某種古老的歌謠,唱著“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卻始終不肯停歇。
    “你說得對。”媽媽在她耳邊說,“貪心點好。貪心的人,才能抓住更多的光。”
    淩晨三點,小滿起夜時,看見客廳的燈還亮著。媽媽坐在沙發上,腿上攤著相冊,正用膠水粘一張新打印的照片——是她們在椰林邊的沙畫,浪花裏的小人手拉手,旁邊用鋼筆寫著“2024年6月16日,和媽媽的椰林約定”。墨跡未幹,在燈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像一滴懸而未落的淚。
    “沒睡?”媽媽抬頭,眼裏閃著溫柔的光,像藏著整個銀河。
    “睡不著。”小滿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旁邊,椰絲餅的甜香仍在鼻尖縈繞,“在想海。”
    “我也是。”媽媽指著照片,“剛才夢見你爸了。他說‘你們娘倆的沙畫真醜’,可手卻輕輕摸著相紙,像在摸什麽寶貝。”
    小滿笑了。她摸出晶體放在茶幾上,幽藍的光紋在牆上勾勒出椰樹的形狀,枝椏間還藏著一隻振翅的海蝴蝶。媽媽伸手碰了碰光紋,指尖劃過的地方,光紋像水波般蕩漾開來,把照片裏的小人和現實中的她們疊成一片。
    “你說,”她輕聲問,“如果循環真的存在,我們現在算不算在另一個循環裏?”
    小滿想了想,目光落在牆上的光紋裏。“算。但這次循環裏,我們有很多很多‘今天’。”
    媽媽點了點頭,把相冊合上。月光從窗戶漏進來,灑在她無名指的銅戒指上,“遠”“滿”二字泛著溫潤的光。戒麵上的劃痕裏,還嵌著當年撈海蝴蝶時蹭上的珊瑚粉,紅得像凝固的血,卻被磨得溫柔。
    “明天去買樹苗吧。”她說,“要選最壯的,能活一百年的。”
    “一百年的椰子樹。”小滿靠在她肩頭,聽見她的心跳像潮汐般規律,“等樹結果了,我們每年都摘最大最甜的,煮椰絲餅。”
    “還要留一把給海蝴蝶。”媽媽笑了,眼角的細紋裏盛著星光,“它們吃了甜椰絲,說不定會多跳支舞。”
    窗外的海在月光裏翻湧,像誰在輕輕哼唱。小滿望著媽媽膝頭的相冊,照片裏的人笑著,浪花翻卷著,而晶體在茶幾上靜靜發光。它不再是時間的囚籠,而是時光的錨點,把所有的“今天”都牢牢係在一起,係成一條閃著光的鏈,通向無數個溫暖的明天。
    鏈的這頭是此刻——媽媽沾著沙粒的藍布圍裙,晶體折射的幽藍光紋,沙地上未完成的浪花。鏈的那頭延伸向未知的遠方,穿過無數個清晨與黃昏,穿過椰子樹的年輪與海浪的褶皺,最終會抵達某個被愛意填滿的明天。
    而她們正在這條鏈上,一步一步,走向更亮的遠方。
    風掀起相冊的最後一頁,那裏夾著片幹枯的海蝴蝶翅膀,邊緣泛著淡金色的光——那是爸爸最後一次出海前,送給媽媽的禮物。媽媽說,海蝴蝶的翅膀能儲存陽光,所以每次打開相冊,她都能想起那天的海,想起他的笑,想起他說“等我回來”時,眼裏有比海更亮的光。
    此刻,那片翅膀在月光下輕輕顫動,像在回應某種看不見的召喚。小滿忽然明白,所謂循環,從來不是困在時間的牢籠裏。而是每一次重複的清晨,每一片相同的海,每一塊沾著沙粒的藍布圍裙,都在說同一句話——
    “你看,我還在這兒。你看,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個今天。”
    晨光漫進紗窗時,小滿被廚房的響動弄醒。她裹著毯子坐起來,聽見瓷碗輕碰的脆響,還有媽媽哼走調的《海的女兒》。
    “醒了?”媽媽端著豆漿進來,藍布圍裙換成了洗得發白的碎花圍裙——是她上周剛買的,說“配新院子好看”。豆漿裏浮著兩顆花生,是小滿最愛的,熱氣裹著甜香,在晨霧裏漫成一片雲。
    “樹苗買回來了?”小滿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板上。
    “在後備箱。”媽媽指了指窗外,陽光正穿過防盜網,在水泥地上織出金網。她轉身時,腕間的紅繩晃了晃——是小滿去年用舊毛衣線編的,此刻被陽光鍍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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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備箱裏堆著兩袋陶土,還有兩棵一人高的椰苗。最上麵那棵的葉子泛著嫩黃,像被揉皺的綠綢子;下麵那棵稍壯些,葉尖掛著晨露,滴在媽媽的手背上,洇開個小水痕。
    “這棵叫‘福興’,”媽媽摸著樹幹上的標簽,“賣苗的阿伯說,能活八十年。”
    “那另一棵呢?”
    “叫‘滿月’。”媽媽笑了,“他說雙數吉利。”
    她們把樹苗搬到院子裏時,隔壁的張奶奶正端著菜籃路過。“喲,種椰子樹啦?”她踮腳看,“這苗長得真精神,往後夏天能遮陰咯。”
    “等結果了,給您送最大最甜的。”小滿踮腳把“福興”放進挖好的坑裏,泥土混著海風的鹹澀,裹著樹根的清香。媽媽拿著鏟子填土,動作輕得像在哄睡熟的孩子。
    “你爸當年也說要種椰子樹。”媽媽突然說,鏟子停在半空。
    小滿抬頭,看見她鬢角的白發被陽光染成金色,像落了層細鹽。
    “那時候我們剛結婚,租的房子小得轉不開身。”媽媽蹲下來,用指尖理了理樹根,“他說等攢夠錢,就在海邊買塊地,種兩棵椰子樹,你坐在樹下織毛衣,我在旁邊煮椰絲餅。”
    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循環裏那些破碎的畫麵——暴雨夜的海浪,撕裂的相冊,媽媽哭著喊“阿滿別怕”。可此刻媽媽的聲音像杯溫茶,把那些碎片都泡軟了,融成溫柔的霧。
    “後來呢?”
    “後來他出海了。”媽媽把最後一捧土拍實,“船票是他攢了三年的錢買的,說要去南邊看更大的海。我站在碼頭喊他,風把我的聲音卷進海裏,他沒聽見。”
    風掀起媽媽的圍裙角,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小滿忽然想起整理衣櫃時,在最底層發現的信——是爸爸寫的,字跡被海水泡得模糊,最後一句是“等我回來,給你帶最大的海蝴蝶”。
    “他走後,我總夢見他站在船頭。”媽媽摸出晶體放在掌心,幽藍的光紋在晨光裏流轉,“可後來我明白,他不是在夢裏,是在每一個‘今天’裏。”
    晶體突然發燙,小滿感覺有什麽東西順著掌心湧進來——是爸爸的聲音,混著海浪的轟鳴:“阿滿,看。”
    她們同時抬頭。
    院角的老榕樹上,不知何時飛來了一隻海蝴蝶。它的翅膀半透明,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正停在“福興”新抽的葉芽上。陽光穿過翅膀,在地麵投下淡藍色的影子,像片會飛的雲。
    “它來了。”媽媽輕聲說,眼角的細紋裏落滿光。
    小滿想起循環最混亂的那天,她站在同樣的沙灘上,看著媽媽被浪卷走,相冊被撕成碎片。而現在,海蝴蝶的翅膀尖沾著晨露,正輕輕碰了碰媽媽的指尖,像在打招呼。
    “你說,”小滿指著海蝴蝶,“這是不是爸爸派來的?”
    媽媽笑了,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葉子。“是你爸在說,”她把葉子別在“滿月”的枝椏上,“看,我們有很多很多個今天。”
    午後的陽光把院子曬得暖烘烘的。她們搬來竹椅,坐在椰苗旁喝椰絲餅。媽媽把餅掰成小塊,碎屑落在藍布圍裙上,像撒了把星星。海蝴蝶繞著她們飛,翅膀尖掃過小滿的發梢,癢癢的。
    “媽,”小滿指著相冊裏的新照片——是今早拍的,她和媽媽站在椰苗前,海蝴蝶停在媽媽肩頭,“這張要放在最前麵。”
    媽媽翻著相冊,新夾的浮潛照片、沙畫、樹苗的標簽,一頁頁都是新的。最後一頁貼著張便簽,是小滿寫的:“2024年6月17日,和媽媽的椰林第一天。”
    “等樹結果了,”小滿咬了口椰絲餅,“我們要在樹下擺個小桌子,煮椰絲餅,看海蝴蝶跳舞。”
    “還要叫上張奶奶。”媽媽補充,“她總說想吃我煮的椰絲餅。”
    “還有隔壁的小豆子,”小滿掰著手指頭數,“他總搶我的貝殼,得讓他幫忙澆水。”
    媽媽望著遠處的海,浪濤的轟鳴像首古老的歌。她想起循環裏那些重複的清晨,鬧鍾在六點十七分響起,廚房飄來煮雞蛋的香氣。她曾以為那是被困住的牢籠,現在才懂,那是時光在給“重要的事”按下慢放鍵——讓她看清每一片海的顏色,每一粒沙的溫度,每一個“今天”的模樣。
    “你看,”她指著天上的雲,“那朵像不像海蝴蝶?”
    小滿抬頭。雲絮在風裏舒展,真的像隻振翅的蝶。海蝴蝶繞著椰苗飛了一圈,停在那朵雲的影子裏,仿佛要跟著它去看更遠的遠方。
    晶體在小滿膝頭發燙,幽藍的光紋與陽光重疊,在地麵畫出流動的河。河水流過椰苗的新葉,流過“福興號”的船錨,最後漫過她們相握的手。
    “媽,”小滿輕聲說,“我好像明白循環是什麽了。”
    媽媽側過臉看她,發絲間落滿光。
    “不是時間在轉圈。”小滿指著地上的光紋,“是我們太貪心,想把每一個‘今天’都變成‘永遠’。”
    媽媽的眼眶紅了。她伸手把小滿摟進懷裏,藍布圍裙沾著的沙粒蹭得她癢癢的。遠處傳來浪濤的轟鳴,像某種古老的歌謠,唱著“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卻始終不肯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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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得對。”媽媽在她耳邊說,“貪心點好。貪心的人,才能抓住更多的光。”
    風掀起相冊的最後一頁,那裏夾著片幹枯的海蝴蝶翅膀,邊緣泛著淡金色的光——那是爸爸最後一次出海前,送給媽媽的禮物。此刻,那片翅膀在陽光下輕輕顫動,像在回應某種看不見的召喚。
    小滿忽然明白,所謂時光的錨點,從來不是某段固定的歲月。而是此刻——媽媽沾著泥土的手,晶體折射的幽藍光紋,椰苗上停駐的海蝴蝶,還有她們相握的手心裏,那些從未說出口的、卻永遠滾燙的“今天”。
    而她們正在這條鏈上,一步一步,走向更亮的遠方。
    晨露還掛在椰苗葉尖時,小滿蹲在院子裏給“福興”澆水。水管裏的水衝開晨霧,在泥土裏濺起小泥點,媽媽舉著竹篩子站在旁邊,把曬幹的椰殼碎片均勻撒在新土上。
    “輕點兒。”媽媽踮腳幫她扶著水管,“根須嫩,衝狠了要疼的。”
    小滿抿著嘴笑,水流在她掌心轉了個彎,剛好繞開剛冒頭的嫩芽。媽媽的手覆上來,指腹的老繭蹭得她手背發癢——那是織毛衣磨的,是洗了三十年衣服磨的,是每次循環裏攥著相冊失眠時磨的。
    “媽,你看。”她指著椰苗頂端,一滴晨露正順著葉脈往下滾,“像不像爸爸當年撈的海蝴蝶?”
    媽媽抬頭,陽光穿過葉隙落在她臉上,把皺紋照成了金絲。她伸手接住那滴露水,放在舌尖嚐了嚐:“鹹的,和海水一個味。”
    遠處傳來賣豆腐的吆喝聲,張奶奶端著青瓷碗晃過來:“剛磨的豆漿,給你們留了碗。”她往石桌上一放,碗底壓著張皺巴巴的糖紙,“小滿愛吃紅糖的,我多抓了把。”
    “謝謝張奶奶!”小滿接過碗,熱氣模糊了她的眼睛。媽媽轉身去廚房拿碗筷,藍布圍裙兜著半把蔥,發梢沾著剛才澆樹時濺的水珠。
    “你倆慢吃。”張奶奶搬了個小馬紮坐下,眯眼瞧著椰苗,“這樹要是活了,明年就能給小滿織件椰絲圍巾,比商場賣的暖和。”
    “張奶奶手巧。”媽媽端著瓷碗出來,碗沿沾著黃豆的香氣,“去年給我織的毛背心,現在還壓在衣櫃最裏層。”
    小滿咬了口糖,甜得舌尖發顫。她想起循環裏那些被暴雨泡爛的清晨——冰箱燈不亮,豆漿機壞了,媽媽舉著蠟燭翻箱倒櫃找紅糖,頭發被燭火烤得翹起來。那時她急得直哭,媽媽卻笑著說:“別怕,阿滿最會找東西了。”
    現在石桌上的豆漿冒著熱氣,張奶奶的糖紙在風裏簌簌響,椰苗的新葉正把影子投在相冊上。小滿翻到最新一頁,是今早拍的:她和媽媽站在椰苗前,海蝴蝶停在媽媽肩頭,翅膀尖沾著晨露,像滴要落不落的星子。
    “下午去郵局寄照片?”媽媽突然說,“給阿婆寄張‘福興’的,她總念叨沒見過海邊的樹。”
    “好。”小滿把相機收進帆布包,“再給爸爸的老戰友寄張,上次聽王叔叔說,他床頭還擺著你織的毛線手套。”
    媽媽的手指輕輕撫過相冊邊緣,那裏夾著張泛黃的照片——是爸爸二十歲的模樣,站在老家的椰樹下,手裏舉著串海蝴蝶,笑得露出虎牙。
    “他總說,”媽媽的聲音輕得像椰葉摩擦,“等老了,要和我坐在椰樹下,看海蝴蝶飛。”
    午後的陽光把院子曬得發燙,她們搬來藤椅,媽媽織毛衣,小滿給椰苗鬆土。竹針在媽媽手裏翻飛,毛線團滾到小滿腳邊,她彎腰去撿,瞥見媽媽圍裙口袋裏露出半截紅繩——是她去年編的平安符,此刻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
    “媽,”小滿突然說,“你記不記得循環最開始那天?”
    媽媽的手頓了頓,竹針在毛線裏挑出個小漩渦。“記得。”她把毛衣往腿上攤了攤,“我站在廚房煮椰絲餅,突然聽見玻璃碎的聲音。你舉著相機衝進來,說‘媽,我們被困住了’。”
    “那時候我以為,”小滿的聲音有點發顫,“以為永遠都走不出那個循環了。”
    媽媽放下竹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滲進來,像小時候她發燒時,媽媽整夜攥著她的手。“後來我發現,”媽媽說,“循環裏的每個‘今天’,都藏著沒說出口的話。”
    “比如?”
    “比如你總說‘媽,你別累著’,可我其實想聽你說‘媽,你做的飯最好吃’。”媽媽笑了,眼角的細紋裏落滿光,“比如我總說‘別擔心’,可我其實想讓你知道,就算天塌了,我也會先護著你。”
    風掀起相冊頁,新夾的浮潛照片滑出來——是上周她們在海裏拍的,媽媽戴著潛水鏡,小滿舉著水下相機,兩人身後跟著一群黃黑相間的小醜魚。
    “你看這張。”小滿指著照片,“你笑得好傻。”
    “那是因為,”媽媽湊近看,發梢掃過照片邊緣,“我終於敢相信,這樣的‘今天’,不會再被浪卷走了。”
    暮色漸濃時,她們坐在院門口看晚霞。椰苗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在地上織出張綠網。海蝴蝶繞著她們飛,翅膀尖沾著夕陽的金粉,像兩團會飛的火。
    “媽,”小滿指著天上,“那朵雲像不像我們的‘福興號’?”
    媽媽抬頭,雲絮在風裏舒展,真的像艘掛著帆的船。“像。”她把頭輕輕靠在小滿肩頭,“等樹結果了,我們就坐在這樹下,煮椰絲餅,看海蝴蝶跳舞,看‘福興號’在雲裏飄。”
    小滿摸出晶體放在腿上,幽藍的光紋在暮色裏流轉,像條發光的河。河水流過椰苗的新葉,流過相冊裏的照片,最後漫過她們相握的手。
    “你看,”她輕聲說,“我們還在這兒。”
    媽媽笑了,眼角的細紋裏盛著星光。“還有很多很多個今天。”
    風掀起媽媽藍布圍裙的邊角,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小滿忽然想起整理衣櫃時,在最底層發現的信——是爸爸寫的,字跡被海水泡得模糊,最後一句是“等我回來,給你帶最大的海蝴蝶”。
    此刻,那隻海蝴蝶正停在“福興”最高的葉尖上,翅膀尖沾著晚霞的金粉,像在替爸爸說:“我回來了。”
    而她們坐在時光的錨點上,看椰苗抽枝,看海蝴蝶飛,看每一個“今天”都變成最亮的星子,串成一條閃著光的鏈,通向更暖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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