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髒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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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風暴序列有關嗎?”彌安有些不解,“可他們為什麽…”
    “因為鎂片。”疫醫回答。
    “…這個?”彌安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鐵盒。
    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這東西的廣告,還做了各種口味。
    “你不明白這小東西背後有多大的利益鏈。”疫醫摘下麵罩,給彌安展示著自己的臉。
    那是張異常可怖的臉,
    除了大片大片化學灼傷的痕跡以外,還雙眼通紅,牙齦外露,肌肉緊繃,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感染者。
    彌安沒有被嚇退,不過也屏住呼吸,等待著疫醫的下文。
    “如你所見,不管序列幾,何種途徑。隻要被病毒感染,就會變成喪屍。”疫醫戴回麵具。
    “那些漁夫在化工廠裏生產的鎂片,就算他們再怎麽標榜能夠抵抗變異,也依舊是隻有安慰劑效應的垃圾。”
    “它的唯一價值就是成本低廉,能夠賺錢,議會的混蛋們趁著沒有負責人,大力宣傳這東西,趁機斂財。”
    “人們太愚蠢了,買一堆沒用的藥片,妄想著關鍵時刻能保命。”
    “這裏麵甚至還有我的同僚。”
    “白袍序列由於要擔任檢疫官,是被感染數量最多的能力者。”
    “作為序列六的我,想著自己應該為他們,也為佩洛做些什麽。”
    “於是我走上了幾乎所有白袍都會走上的道路,繼續進行關於病毒的研究。”
    “…果然。”彌安歎了口氣。
    針對病毒的研究,實際上從十幾年前就被禁止了。
    因為這是徒勞的。
    天啟日剛過去不久,大量的白袍能力者陷入了群體狂熱,他們深信,最終的解脫之道就在自己的序列中。
    於是他們投入時間,精力,甚至生命。
    最後,當所有猜想都被推翻,所有思路都止步不前,他們才絕望地發現,
    病毒是神明降下的天災,人力根本無法防治。
    因為在這場群體狂熱中失去了太多白袍,鎂廳度過了一段相當艱難的時期。
    從那以後,針對病毒的研究就失去了議會的支持,幾乎沒人再去做。
    沒想到…
    彌安看著疫醫,這位相貌醜陋可怖的老者,居然再次踏入了這種狂熱之中。
    甚至在變成感染者後還能保持理智。
    “剛開始的效果不理想,不過在我主動給自己接種病毒之後,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疫醫接著說,
    “身為序列六的我,用一切手段保住性命,不讓自己死去,就這樣堅持了幾個月…”
    “我有了抗體。”
    “我想,過去的研究之所以沒能成功,就是因為沒有高序列能力者願意主動被感染。”
    疫醫的語氣逐漸變得激動,那是醉心科研的人,在說起自己的成果時特有的激動。
    彌安歎了口氣。
    當然沒有。
    序列六代表著力量,權力,財富,就算天賦異稟,也至少要在奇跡列車上服役十到十五年,進行過多次遠征。
    除了疫醫這種純粹而偏激的學術瘋子,誰會在好不容易活下來之後,以最沒有尊嚴的方式自殺?
    而且一旦失敗,意味著避難所裏多了個序列六的喪屍,會造成多大的混亂還不好說。
    “實驗室裏存放著這麽多年以來所有的數據,以及我正在研製的疫苗。”疫醫接著說,
    “再過幾天,我就會把樣品交給奧古二世,由他出資推行出去。”
    “在這之後將不再有鎂片,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有效的疫苗。”
    “您的意思是,”彌安斟酌詞句,“隻要接種疫苗,就再也不用擔心感染了?”
    “不,就算接種疫苗,被感染了也還是會變成喪屍。”疫醫搖頭。
    “那這不是…”彌安哭笑不得。
    “有不到萬分之一的幾率,會變成我這樣。”疫醫指向自己,“不是智慧種,不是喪屍,而是感染後的人類。”
    彌安愣了愣。
    “接種之後,被感染的死亡率將不再是百分之百,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疫醫深吸一口氣,他驟然平靜下來,
    “…意味著一線生機。”
    “換句話說,也就是…希望。”
    “被感染之後,你將不會在恐懼中迎接終末,而是不斷祈禱萬分之一的奇跡降臨在自己身上。”
    “那實在是…”彌安被震驚到說不出話。
    她深知疫醫的研究有多大價值,最難的往往不是從一變成一百,而是從零變成零點零一。
    人類的一小步。
    “風暴序列和議會因為自己的利益,多次騷擾我,阻攔我的研究。”
    疫醫扶住椅背,
    彌安能看到他麵具下的臉變得冷硬,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疫苗代表著鎂廳的希望,人類的希望,”
    “我願意為此放棄佩洛,哪怕她是我最後的親人。”
    “我想,佩洛也會理解我的。”
    沉默許久,彌安才點了點頭,“您的勇氣,覺悟,以及專業水平,都讓我深感震撼。”
    “我讚同您的觀點,為了更大的事業,我們需要做出犧牲。”
    “不過在放棄前,請容許我以佩洛姐姐的身份,盡最大的努力營救她。”
    彌安的聲音中滿是堅定。
    “…佩洛是我的孫女,隻要不放棄疫苗,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疫醫在椅子上頹然坐下,做出剛剛的決定仿佛耗盡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首先,我們要嚐試著定位出對方的藏身處。”彌安微微躬身,“我認識一名很優秀的占卜師,她的眼睛受傷了,”
    “請問您可以幫忙治療嗎?”
    ——
    C區,郊外。
    血跡變得斷斷續續,終於在前方徹底消失。
    李昂環顧四周。
    這裏大概作為避難所失守時的緩衝地帶使用過。
    能看到地麵有防守戰留下的痕跡,不過是多年之前的了。
    附近有些破舊的窩棚,化工廠,廢棄車庫,以及遠處那些在夕陽下變成剪影的重型器械。
    確認自己走對了方向,李昂找了個有遮蔽的製高點,抱著諾亞爬了上去,舉過頭頂。
    諾亞用雙手的食指拇指框成框,一點點挪動。
    金發在風中飛舞,小蘿莉用遠距離感知槍械的能力,尋找著綁匪的蹤跡。
    李昂打了個噴嚏。
    臉頰油乎乎的,不太舒服。
    他說這是皮外傷,並不是想讓諾亞少擔心點自己。
    李昂的傷口愈合速度很快,隻要不傷到骨頭,第二天幾乎都能不受影響地行動,
    一周到一個月內就會徹底長好,隻留下淺淺的疤痕。
    諾亞買了瓶馬油塗在他的傷口上,說是能加速愈合,不會留疤。
    效果好像確實不錯,傷口邊緣到現在還沒有腫起來,也不太痛。
    “李昂,”諾亞突然開口,“就算你是在救別的女人,我也還是會支持你的。”
    忍辱負重的語氣,像是知道丈夫出軌,又為了孩子默默忍受的妻子。
    李昂麵色複雜,靜靜聽著。
    “因為隻有機械師的晉升,需要白袍的指尖血。”她一邊找目標一邊解釋,“如果被有心之人知道,可能會通過這件事反推出我們的身份。”
    “我們必須找個可靠的家夥,佩洛看起來不太會與人溝通,嘴很嚴,勉強合格。”
    “能結識一名醫生,對你來說也是好事。畢竟你是人類,受傷了需要治療。”
    “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被李昂托著胳肢窩,像舉小貓一樣舉起的小蘿莉,正歪著頭等待誇獎。
    “確實,不愧是可靠的成年女性。”李昂點頭。
    “哼哼…”諾亞驕傲地仰起腦袋,又恢複了作戰狀態,
    “找到了,是這邊。”她指著不遠處的廢棄工廠。
    ——
    工廠裏。
    勉強止住血的二等兵靠著混凝土柱,費力地站起身,掛斷電話。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佩洛仰起頭,她的眼鏡掉了,什麽都看不到。
    治療結束後,對方沒有留情,依舊把她捆了起來。
    佩洛並不因此感到委屈。
    一碼歸一碼,她救人隻是因為職責所在,並不打算以此要求什麽。
    隻是她實在不清楚,自己這成天在診室和集市兩頭跑的人,到底會得罪誰。
    想了半天仍舊沒得到答案,
    那麽果然…對方是衝著爺爺的實驗來的。
    “那個…聽你們的口音,不是鎂廳的人。”佩洛有些生疏地挑起話題,“外海來的嗎?”
    也隻有風暴序列那些人才會說這種夾雜大量彈舌音的語言,聽都聽不太懂。
    “蠢貨。”二等兵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查理和齊耳搬來幾具蒙麵的屍體,在地上擺好。
    二等兵喘了口氣,對他們打手勢,示意查理和齊耳趕緊離開。
    就快結束了。
    屍體是提前打暈的漁夫,之後可以把這件事嫁禍給風暴序列。
    接下來隻要等彌安過來,弄出點動靜,自己再退場換成屍體,
    彌安就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佩洛麵前。
    在那之後,佩洛毫無疑問,會像其他蠢貨那樣對彌安死心塌地。
    而她爺爺疫醫也因為這次事件,失去奧古二世的信任,轉而不得不依靠彌安。
    “幹髒活真是辛苦。”二等兵捋了捋頭發,
    抱怨歸抱怨,
    他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憤怒,不齒,也沒有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