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李昂點了點頭。
    他確信疫醫是感染者了。
    疫醫說起這件事時，佩洛明顯變得不太對勁。
    李昂一直奉行著技多不壓身的道理。
    他認為人也是機械的一種，想成為真正優秀的機械師，離不開對“人”這種機械的深度了解。
    所以他讀過解剖學和心理學。
    佩洛的表情不是無奈，不是丟臉，而是“內疚”。
    不管是那種情緒，都說明疫醫每次說出這件事，都會讓自己的孫女受到負麵影響。
    他作為白袍途徑的序列六，就算無法完全修複傷疤，也多少能讓情況改善些。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把事情搬出來，讓佩洛變得越來越自卑。
    疫醫需要“自己被毀容”這件事作為借口，
    來遮掩因為感染而異常的麵容。
    這和自己戴上手套遮住齒痕，之後自稱是燙傷的做法…如出一轍。
    所以疫醫那時會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因為他是感染者，而且大概率意識到了，自己也是感染者。
    見鬼…這張餐桌上到底有幾句真話？
    李昂歎了口氣，在桌子底下給諾亞打了手勢。
    諾亞愣了愣。
    她皺著眉頭沉思一會，回以手勢。
    我也這麽覺得，看佩洛，還有疫醫那時的眼神就知道了。
    李昂挑起眉頭。
    能跟上，並走通自己的思路，說明諾亞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所以這小蘿莉一邊踩他的腳，一邊搶他的東西吃，還順便觀察了局勢？
    可靠的成熟女性諾亞。
    但我還是要說，李昂，隻有被害妄想症，強迫症，超憶症患者才會隨時注意到這些。
    她用手勢比劃一通，不管李昂看不看得懂。
    緊接著，她又用指尖在太陽穴晃了晃，這是在說李昂精神太緊繃了。
    跟上思路是一回事，能發現端倪又是一回事。
    李昂這家夥…平等防備著每個人，有時候怪可怕的。
    第二道菜是菌類濃湯，剛端上來有些燙，李昂把它放在一邊。
    “這道菜實在是令人懷念，”彌安感歎著，“我在遠征時經常喝。菌類可以儲存很久，就算沒有青禾序列的能力者，也能讓餐食沒那麽單調。”
    “修行中的見習騎士也要服役嗎？”李昂似笑非笑。
    序列九隻需要在奇跡列車停靠時通過審查，得到資格，報名登記，並不需要上車。
    序列八則是需要真正登上奇跡列車，在荒原中遠征的。
    看似隻差一點，實際上天差地別。
    “見習騎士很深奧呢，我至今也不敢說自己真的合格了。”彌安托住下巴，跟李昂對視，“我在奇跡列車服役過六年，目前是鐵王座的序列七，【權之手】。”
    “李昂先生，有想問的嗎？什麽都行。”
    “如果這場晚宴能讓我們互相多了解彼此一點，那就太好了。”
    “因為我很中意你。”她露出笑容。
    哢嚓。
    彌安說出這句話時，諾亞的後槽牙發出清脆的響聲，佩洛則沒拿住湯勺，狠狠磕了一下淺盤。
    李昂看著彌安。
    她臉上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明媚的笑容。
    幾乎沒人能猜到她的年齡，這是個被歲月寵愛的女人，她的皮膚像是少女般吹彈可破，眸子卻仿佛經曆了無數時光般深不見底。
    “說起來，我還真有個問題，一直想找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請教。”李昂想了想，
    “避難所裏之所以能維持相當不錯的生活，全靠能力者發揮‘生產工具’的作用。”
    “比如青禾序列生產糧食，風暴序列過濾純淨水。”
    “也就是說，能力者們本身就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那普通人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李昂問了個看似和彌安毫不相關的問題。
    彌安停頓幾秒，似乎有些意外。
    她看向李昂，眼中欣賞的光芒越來越明顯，幾乎不加掩飾。
    李昂是在問她對普通人的態度，以此判斷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真是個好問題。”彌安緩緩開口，“因為普通人就是‘未來’。”
    “他們中會湧現出新的能力者，就算這一代不是，下一代，下下代，早晚會有。”
    “奇跡列車需要遠征，來阻止喪屍互相吞吃產生過強個體。”
    “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能力者被感染，被擊殺，所以奇跡列車要在避難所停靠。”
    “分享物資，招募新兵，更換零件。”
    “一座沒有普通人的避難所，對於奇跡列車是沒有價值的。”
    “得不到新的物資補充，原本的能力者們會逐漸死去，避難所就成了孤島。”
    “在這樣的世界中，人與人之間的聯係萬分寶貴，孤島無法存在。”
    “越是聰明的負責人，就越會關注普通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人口基數。”
    “…可惜，聰明人並不是到處都有。”
    最後一句，略顯生硬的轉折。
    像是在黑板上寫字時，粉筆發出的摩擦聲。
    亦或者演奏時琴弓崩斷，突然混進了不和諧的音符。
    李昂知道彌安是故意的。
    自己提出問題是試探，對方做出回答，也是試探。
    她在用這種方式隱晦地表明立場，點出身份。
    彌安是個反抗軍，或者說…舊貴族。
    她不希望奧古二世上任，可以預見的，這樣的人還會有很多。
    李昂對此不感興趣。
    在他看來，奧古二世也好，彌安也好，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就算政權更替，也隻是最頂端的人和第二層的人互相洗牌，
    底層普通人，也就是張三口中第四象限的羔羊，並不會有什麽變化。
    李昂留意了一下疫醫和佩洛。
    疫醫的眼神不太好看，佩洛則顯得有些驚訝，看來也是第一次聽到彌安挑明了說。
    李昂搖搖頭。
    或許彌安能做的稍微好點？誰知道呢。
    作為列車長，他隻想拿到疫醫的指尖血，晉升序列八，完成張三的訂單，接觸奧古二世，打探遺失車廂的下落。
    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不被殺掉。
    “你的湯要凝固了。”李昂露出誠懇的笑容。
    這就是他的回答。
    彌安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僵硬，不過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她點點頭，回以微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