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漩噬舟,傘燃業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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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渾濁河水如同貪婪的舌頭,不斷舔舐著棺材板邊緣,每一次顛簸都讓濕透的身體重重砸在堅硬冰冷的木板上,右肩的劇痛早已麻木成一種持續的、令人窒息的鈍感,仿佛那片皮肉已不屬於自己。意識在寒冷、疲憊和血契那沉重的怨念壓迫下,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滅。懷中的油紙傘是唯一真實的觸感,冰冷、沉重,像一塊封凍了千年的玄鐵,緊貼著心口,勉強維係著一絲清醒。
    棺材板在渾濁的激流中載沉載浮,兩岸被洪水蹂躪過的景象飛速倒退。參天古木被連根拔起,裸露著慘白的根係,如同大地撕裂的傷口。山石崩塌,形成新的險灘,渾濁的水流撞擊其上,濺起丈高的黃色浪沫,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草木腐爛的酸澀,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沉澱在水底深處的陰冷濕氣。
    水路並不平靜。看似平緩的水麵下暗流洶湧,巨大的漩渦如同隱藏的巨口,隨時可能將這塊小小的“浮木”吞噬。好幾次,沉重的斷木或翻滾的巨石擦著棺材板邊緣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渾濁的水浪劈頭蓋臉砸下,嗆得人幾乎窒息。我隻能像壁虎一樣,死死摳住木板縫隙,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失去血色,指甲縫裏塞滿了濕冷的木屑和泥沙。
    水下,那些模糊的暗影始終如影隨形。渾濁的泥漿水中,偶爾能瞥見一閃而過的慘白輪廓,或是幾縷如同水草般緩慢搖曳的、帶著濃烈怨氣的黑氣。它們保持著距離,如同耐心的鬣狗,在渾濁的屏障後冷冷窺伺,等待著獵物力竭的那一刻。或許是陰沉木棺材板本身散發的死寂氣息讓它們忌憚,又或許……是我懷中那把冰冷異常、散發著無形威懾的油紙傘?
    油紙傘此刻異常“安靜”。沒有嗡鳴,沒有光芒,隻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仿佛重逾千斤的分量。但在這死亡之河上,這份冰冷和沉重,反而成了我抵抗魙氣侵蝕和意識沉淪的最後錨點。
    不知漂流了多久,天色愈發陰沉,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更低,仿佛隨時會再次傾瀉下暴雨。身體的熱量被冰冷的河水不斷帶走,四肢僵硬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意識開始模糊,書生魙周文淵那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毒蛇的囈語,再次試圖鑽入腦海:
    “快……再快些……遲則生變……”
    “吾之冤屈……城隍廟前……必雪……”
    血契的鎖鏈微微收緊,帶來靈魂被勒縛的隱痛。我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那侵入的聲音,卻隻換來一陣眩暈和右肩更劇烈的麻木感。
    就在這時!
    前方河道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不同於水浪撞擊的沉悶聲響!
    那聲音……像是無數人在極深的水底……同時發出壓抑的、充滿痛苦的嗚咽!聲音被渾濁的水流扭曲、放大,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共鳴!
    緊接著,棺材板前行的速度陡然加快!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拖拽著,瘋狂地向前衝去!
    我心頭警兆狂鳴!強撐著抬起頭,昏沉的目光向前方望去——
    隻見前方百餘米處,寬闊的河麵中央,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
    那漩渦直徑足有十數丈!渾濁的泥漿水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瘋狂攪動,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漏鬥狀的巨大陷坑!水流以恐怖的速度旋轉著,發出低沉如悶雷、又似萬鬼哭嚎的咆哮!漩渦中心漆黑一片,仿佛直通幽冥!無數被洪水卷來的枯枝、斷木、乃至動物的殘骸,在漩渦邊緣瘋狂旋轉、撕扯,瞬間就被那巨大的力量絞碎、吞噬!漩渦上空,空氣都似乎被扭曲,形成一圈肉眼可見的、帶著淡淡灰黑色澤的扭曲氣旋,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陰冷、死寂和……無盡的怨毒!
    **鬼旋渦!**
    一個隻在老輩土木工程師口中流傳的、最凶險的水域邪地!傳說這是無數溺斃水鬼的怨念匯聚,加上特殊水脈地氣交匯而形成的死亡陷阱!一旦被卷入,血肉消融,魂魄永錮,成為那萬鬼哭嚎中的一員!
    “糟了!”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棺材板正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拖拽著,無可挽回地衝向那個死亡漏鬥的邊緣!
    跑!必須離開!
    求生的本能壓榨出身體最後一絲潛能!我掙紮著,試圖用油紙傘當槳,拚命劃水,試圖改變方向!但在這狂暴的吸力和湍急的水流麵前,這點微薄的力量如同蚍蜉撼樹!沉重的棺材板隻是徒勞地在水麵上劇烈搖晃、打轉,依舊以可怕的速度滑向漩渦的邊緣!
    冰冷刺骨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漩渦那低沉的咆哮如同億萬冤魂的催命咒語,瘋狂衝擊著耳膜!水花濺在臉上,帶著濃烈的腥臭和陰寒!水下那些原本徘徊的模糊暗影,此刻如同聞到了血腥的鯊魚,變得異常興奮,在漩渦邊緣瘋狂遊弋,發出無聲的尖嘯,等待著分食被漩渦撕碎的獵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髒。右肩的麻木感瘋狂擴散,半邊身體幾乎失去知覺。油紙傘冰冷依舊,卻似乎對這恐怖的鬼旋渦也束手無策?它隻是沉默著,沉重著。
    就在棺材板即將被徹底卷入漩渦邊緣、那狂暴的水流已經開始撕扯木板邊緣的刹那——
    **嗡——!!!**
    一聲前所未有的、如同遠古洪鍾被巨力撞響的恐怖嗡鳴,猛地從我懷中爆發出來!
    這一次,不再是低沉渾厚,而是帶著一種撕裂虛空、焚盡八荒的狂暴與……憤怒!
    懷中的油紙傘,**自己**劇烈地震顫起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間被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能點燃靈魂的灼熱所取代!不是物理的溫度,而是一種純粹意誌的、針對陰邪穢物的極致酷烈!
    傘麵之上,那道吞噬過魙氣鬼爪、吞噬過香灰願力的深邃裂痕,不再是流淌暗金光澤,而是……**燃燒**!
    刺目的、帶著無上威嚴與裁決意誌的暗金色火焰,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從裂痕深處狂湧而出!火焰並非熾熱,反而散發著一種凍結靈魂本源、焚滅一切業障的酷寒!暗金色的火光瞬間驅散了棺材板周圍的陰霾,將渾濁的河水、狂亂的漩渦、乃至那些在水下興奮遊弋的怨靈暗影,都映照得一片慘淡!
    更令人心悸的是,隨著暗金業火的燃燒,傘骨表麵,那些原本粗糙甚至有些歪斜的竹節上,一道道更加繁複、更加古老、仿佛由天地規則直接烙印而成的暗紅色符文,如同沉睡的血管被激活,驟然浮現!符文流轉著岩漿般的光澤,帶著一種沉重到足以鎮壓九幽的恐怖氣息!
    業火燃!古符現!
    這把傘……在鬼旋渦這極致陰穢邪地的刺激下,在感應到我瀕臨絕境的生死危機時,終於……展露出了它更深層次的、足以令魙都忌憚的猙獰麵目!
    暗金色的業火如同擁有生命,猛地從傘麵裂痕中噴薄而出,並非擴散,而是凝成一道熾烈無比的、直徑尺餘的暗金光柱!光柱並非射向天空,而是……直直地轟入棺材板前方數米處的渾濁漩渦邊緣!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隻有一種仿佛空間被強行撕裂、規則被強行篡改的恐怖悶響!
    暗金光柱轟入水麵的刹那,那狂暴旋轉、吞噬一切的渾濁水流,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領域,瞬間……凝固了!
    不是冰封!是某種更高層次的力量,強行鎮壓、凝固了那片區域的“動”之規則!一個直徑丈許的、相對“靜止”的水域,如同一個突兀的“礁石”,硬生生嵌入了瘋狂旋轉的鬼旋渦邊緣!
    狂暴的漩渦水流撞上這片“靜止”水域,發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金鐵摩擦般的刺耳尖嘯!渾濁的泥漿水被巨大的力量擠壓、撕裂,形成無數混亂的湍流和水花!但,這片被暗金業火強行“定”住的水域,如同激流中的磐石,巋然不動!它為棺材板……強行開辟出了一條狹窄的、貼著死亡邊緣的……生路!
    棺材板被巨大的慣性推動著,狠狠撞入這片“靜止”水域的邊緣!
    砰!
    劇烈的撞擊幾乎將我震飛出去!但此刻,求生的意誌壓倒了一切!我死死趴在木板上,雙手幾乎要摳進木頭裏!
    衝過去!沿著這條業火開辟的狹窄通道!
    渾濁的激流在靜止水域兩側瘋狂咆哮、撕扯,卷起渾濁的浪牆!水底那些怨靈暗影在暗金業火的威懾下發出驚恐的尖嘯,瘋狂地向漩渦深處逃竄,唯恐被那焚滅業障的光芒沾染分毫!
    棺材板如同怒海中的一葉孤舟,在狹窄的“生路”中劇烈顛簸、衝撞!每一次撞擊都讓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
    暗金光柱持續燃燒著,傘骨上浮現的暗紅古符流轉不息,散發出鎮壓一切的沉重威壓。但能明顯感覺到,油紙傘的震顫越來越劇烈,那燃燒的業火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它在透支!強行定住這狂暴的鬼旋渦一角,消耗的力量超乎想象!
    快!再快一點!
    我甚至能感覺到棺材板尾部已經被漩渦邊緣狂暴的水流吸住,傳來巨大的拖拽力!木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就在暗金業火光芒即將徹底熄滅、那“靜止”水域的邊緣開始劇烈波動、即將被狂暴漩渦重新吞噬的最後一刻——
    轟!
    棺材板終於憑借著最後的慣性,猛地衝出了鬼旋渦那死亡吸力的範圍!
    脫離了那恐怖的吞噬核心,水流雖然依舊湍急,但已不再有那股無法抗拒的拖拽力。棺材板如同離弦之箭,被水流推動著,迅速遠離了身後那依舊在低沉咆哮、散發著無盡怨毒的死亡漩渦。
    暗金業火瞬間熄滅。傘骨上流轉的暗紅古符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隱沒無蹤。油紙傘發出一聲仿佛力竭般的、極其微弱的嗚咽般的震顫,隨即徹底沉寂下去。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感重新回歸,但這一次,冰冷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感。它的重量似乎輕了一絲,卻又像是耗盡了某種本源,變得異常“疲憊”。
    我癱倒在冰冷的棺材板上,渾身脫力,如同被抽幹了所有骨頭。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劫後餘生的戰栗。冷汗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衣服。
    回頭望去,那巨大的鬼旋渦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大地的傷疤,依舊在緩緩旋轉,發出低沉的嗚咽,仿佛在不甘地怒吼。
    活下來了……又一次。
    但代價巨大。右肩的麻木感已經蔓延到了整條手臂,心口的血契傳來一陣陣冰冷刺骨的悸動,書生魙周文淵那冰冷的意念碎片再次清晰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業……火?”一個冰冷、帶著一絲驚疑和更深處貪婪的聲音,如同冰錐,刺入我疲憊不堪的意識,“汝……竟能引動此物……倒是……小覷了……”
    它的“注視”再次聚焦,落在我懷中那把陷入“虛弱”沉寂的油紙傘上,那其中的忌憚和覬覦,比之前更加赤裸!
    我死死抱住冰冷的油紙傘,如同抱著一塊剛從煉獄火海中撈出的寒鐵。身體隨著濁流起伏,看著兩岸荒蕪的景象飛速倒退。
    水路迢迢,凶險莫測。業火燃過,古符隱現,這把傘的秘密和代價,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而終點,那皇城隍廟,究竟是雪冤之地,還是……最終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