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坊間萬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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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甲洪流卷起的煙塵尚未在長安城北門完全消散,一種奇異的變化已在城內蔓延。
    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盤踞了數日的戰爭陰霾,就像是被那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和衝霄的殺氣,給硬生生驅散了。
    今日的長安,坊門比往日更早打開。
    街麵上的人流肉眼可見地稠密起來,腳步雖還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虛浮,卻不再倉惶。
    東市西市的喧囂聲浪重新掀了起來。
    就連糧鋪前昨日那還令人窒息的長隊,也奇跡般消失。
    夥計們吆喝著卸下厚重的門板,露出後麵堆滿的米袋。
    主婦們挎著籃子,臉上猶帶一絲蒼白,但眼神裏的驚惶已被重新燃起的自信徹底取代。
    所有人低聲交談著,可話題的核心卻不再是昨日那“蠻子會不會打進來”和“會不會再現貞觀初年那般突厥圍城,渭水之盟的往事.....”之類的擔憂。
    而是“盧國公和鄂國公帶著最精銳的驍衛去了”.
    “聽說陛下把北邊都交給英國公了”……
    “不是說此戰全有太子殿下負責麽.....”之類的話。
    “立了軍令狀的!”
    “太子爺親口說的,糧道若斷,提頭來見!”一個穿著半舊綢衫、像是賬房先生的中年人,在熱氣騰騰的早點攤前,咬了口胡餅,唾沫橫飛地對同桌人說道,聲音不大,卻引得周圍幾桌都豎起了耳朵。
    “提頭?這……太子爺金枝玉葉……”
    “千真萬確!我家隔壁王二他表舅就在宮裏當差,親耳聽見的!陛下把戶部工部兵部,還有轉運司,連帶著北邊幾大糧倉的鑰匙,一股腦兒都交給太子爺了!”
    “這擔子,嘖嘖,比山還重!”賬房一臉篤定,仿佛親眼所見。
    “嘶……這要是……”有人倒吸涼氣,後麵的話沒敢說。
    “你懂個屁!”旁邊立刻有人啐了一口,“這叫聖心獨運!”
    “太子爺那‘新政三策’,就是為這仗生的!”
    “屯田、稅關、商路,環環相扣!”
    “換了別人,誰玩得轉?這叫舉賢不避親!”
    整個長安城,因為朝廷發兵三萬大軍火速支援北疆,徹底恢複了往日的喧囂......
    平康坊,這座長安城永不疲倦的銷金窟,複蘇的速度更是驚人。昨夜還門可羅雀甚至都透著幾分淒惶的青樓楚館們,此刻已迫不
    及待地重新點亮了招搖的彩燈,絲竹管弦之聲隱隱透出。
    這還是大清早呢,臨街的勾欄瓦肆裏,便已經人聲鼎沸,喧囂震天,足見這些掌櫃們也想盡快挽回點兒損失......
    “咚!鏘!咚咚鏘!”
    一麵小鼓,一麵銅鑼敲得震天響。一個穿長衫、留著山羊胡的說書先生,站在高凳上,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好家夥!”
    “那叫一個氣魄!太子殿下在朱雀大街上,那是擲地有聲!”
    “誓師北征陛下並未出現,太子殿下當仁不讓!”
    “諸位猜怎麽著?……”這說書的又故意賣起關子,端起粗瓷大碗灌了口涼茶。
    “快說啊!殿下怎麽了?”
    “就是,別吊胃口!”底下催促聲四起。
    “啪!”說書人猛地一拍醒木,“殿下朗聲道:大軍.....出發!”
    “踏破賀蘭山缺!”
    “飲馬斡難河畔!”
    “揚我煌煌大唐天威!”
    “謔......哦!”有人驚呼道,“這麽猛地嘛....?!”
    “太子殿下這是要徹底滅了薛延陀那草原蠻夷!?”
    “可不是麽....”
    “據說還要犁庭掃穴,徹底永絕後患!”
    “諸位....這是什麽?”被搶了話頭的說書人趕忙又拍起醒木,高聲道,“這是擔當,我大唐儲君的擔當!”
    “殿下還說了......”
    “聽聽.....聽聽!”這說書的還沒說完,底下的人群卻又亢奮至極搶活道,“什麽叫氣魄?什麽叫膽識?……”
    茶館內頓時又開始嗡嗡嗡的議論.....和對“太子爺英明”的感慨。
    旁邊一家略小的瓦肆裏,幾個濃妝豔抹的胡姬踩著激越的鼓點,瘋狂地扭動著水蛇般的腰肢,跳著胡旋舞。
    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錦袍公子哥,打著酒嗝拍著桌子高聲嚷道:“好!跳得好!接著給爺跳......朔州?哈!”
    “有咱們盧國公、鄂國公出馬,有英國公掛帥。”
    “更重要的是咱還有太子爺坐鎮後方!”
    “那幫草原蠻子,土雞瓦狗爾!”
    “遲早將那薛延陀真珠可汗也跟那突厥可汗一樣帶回長安。”
    “給咱們大唐跳攢勁的胡旋舞!”
    “賞!重重有賞!”說罷,一把碎銀子便叮叮當當地拋上了台。銀子滾落,換來胡姬們更加賣力更加妖嬈的笑容,以及看客們一陣更響亮的起哄叫好。
    整座平康坊,彌漫著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和解脫後的放縱。
    恐懼被驅散,壓抑的情緒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此刻猛地反彈釋放,化作對勝利近乎盲目的篤信和對及時行樂的加倍貪婪。
    絲竹聲、歌舞聲、叫好聲、勸酒聲、擲骰子的吆喝聲……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浮躁的聲浪。
    在這雕梁畫棟間衝撞回蕩......
    而就在這片喧囂的頂端,那座名為“天上人間”的巍峨樓閣頂層。巨大的琉璃窗敞開著,使得樓外浮華的暖香和喧囂也一股腦的湧入。
    隻穿著一身月白色細麻寬袍的趙牧,赤著腳隨意地斜倚在窗邊一張鋪著雪白羔羊絨的寬大軟榻上。
    手上依舊又把玩著一個空了的白玉酒杯。
    眼神卻是略帶疏淡,俯瞰著腳下那片沸騰的熱鬧人潮。
    當看到那個錦袍公子哥將大把銀子拋向胡姬時,他唇角勾勒起一絲弧度,心想還真別說,若是自己那戰略操作得當......
    說不定真能把那夷男帶回來,給咱漢人翩翩起舞......
    畢竟整個泱泱華夏五千年曆史長河中。
    能讓化外蠻夷徹底變得能歌善舞的,也就這大唐和新......
    “水載舟,亦覆舟。”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像窗外的風,“驚弓之鳥,沸湯潑雪……刀把子攥緊了,這長安,便又能醉生夢死……”
    “嗬......真希望這醉生夢死的盛世.....”
    “長久持續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