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
    張鐵聽聞此言，心中猛然一凜，麵上神色卻紋絲未動。
    “你所指，可是此人？”
    話音落，張鐵袖袍微拂，一道靈光自其指尖躍出，於虛空中蕩漾開來，迅速勾勒出一幅清晰影像。影像中的少年，麵容尋常，並無甚出奇之處，皮膚還有些發黑，唯獨一雙眸子沉靜如水，隱隱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形貌確然無差，隻是這氣度風韻，相差何止千裏。不過，我當年所見，確是此子無疑。” 玄骨上人細觀影像，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沉吟片刻，方緩聲確認，隨即話鋒一轉，帶著探究之意，“你與他，是何關係？”
    張鐵見對方坦然，亦不作虛言，直言道：“既蒙道友坦誠相告，張某亦無隱瞞之理。他乃我之師弟，昔日曾共拜於一位師尊座下。”
    “哦？如此說來，他此刻便在你所來的那一方界麵之中？” 玄骨眼中驟然掠過一絲精芒，語氣雖平淡，卻難掩其下暗湧的波瀾。
    “並非如此。” 張鐵緩緩搖頭，並未深入此問，反而饒有興致地看向玄骨，“此事暫且不提。倒是道友，不妨先說說你與我這韓師弟，昔日曾有過何等交集？”
    玄骨聞聽此言，麵色略顯複雜，半晌方才輕歎一聲，語出驚人：“此事說來話長，而且，老夫亦非此界之人。”
    張鐵心神再震，卻並未打斷。
    “當年，在一處凶險異常的秘境之中，老夫為爭奪一件異寶，與你那韓師弟臨時結盟，奈何……”
    玄骨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追憶與不甘，“終究是技差一籌，在那場混戰中不幸隕落。
    本以為神魂俱滅，就此消散於天地間。豈料，待我再次恢複意識，睜開雙眼時，竟已身處這方完全陌生的世界，魂魄依附於此地一具合適的骸骨之上，重修香火成神道，方得今日。”
    片刻後，張鐵率先打破沉默：“那麽眼下，你我之間，這一戰，還要繼續？”
    “哈哈哈！”
    玄骨聞言，發出一陣低沉笑聲，周身凝聚的森然鬼氣如潮水般退去，“打？自然不必。你我皆屬‘外來之客’，與此界生靈本就不同，又無生死大仇，何苦做那兩敗俱傷之爭？不若移步老夫陋室，飲一杯‘幽魂茶’，再細細分說，如何？”
    他顯然聽懂了張鐵的弦外之音——是戰是和，皆在一念之間。
    既然雙方皆有顧忌，且有意探尋更多，罷戰言和自是上策。言罷，玄骨大袖一揮，身前虛空如同幕布般被無聲撕裂，現出一道穩定而幽深的通道，其內隱隱有精純陰氣透出。
    張鐵見狀，亦不再猶豫。
    高達百丈、金光流轉的護法金身法相微微一顫，旋即化作漫天金色光點，如百川歸海般沒入其體內，消弭於無形。他身形一晃，便已脫離這片殘破的界內虛空，緊隨玄骨之後，踏入那道空間裂縫。
    下一刻，周遭景物變幻。
    二人已置身於一處奇異地界。
    但見下方是一片浩瀚無垠的靈湖，湖水並非尋常顏色，而是呈現出深邃的幽藍之色，濃鬱至極的天地靈氣幾乎凝成實質，在湖麵上空氤氳成霞，幻化出種種珍禽異獸的虛影，翩躚起舞。
    湖心之上，靜靜懸浮著一座八角涼亭，亭身非金非玉，不知以何種材料鑄就，通體散發著溫潤光華，亭簷八角各懸掛著一枚古樸鈴鐺，無風自動，發出清心寧神的悅耳輕響。
    二人身影一閃，已安然落於亭中石凳之上。
    石桌之上，早已備好一套紫砂茶具，壺口熱氣嫋嫋，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卻又帶著一絲陰涼之意的獨特茶香。
    玄骨親手執壺，為張鐵斟滿一杯碧綠色的茶湯，動作舒緩，仿佛方才的劍拔弩張從未發生。
    他放下茶壺，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張鐵，緩聲道：“張道友神通廣大，能尋至此地，想必對此界隱藏的諸多秘密，知曉不少吧？
    不久之前，外界盛傳‘禦龍山’秘境現世，引得各方風雲湧動，最終卻不了了之，據聞曾有異界強者闖入……此事，想必與道友脫不開幹係。不知其中內情，可否告知一二？”
    張鐵端起茶杯，指尖感受著那奇特的溫涼之意，並未立刻飲用。他略一沉吟，開口道：“告知道友自然無妨。不過，張某目前正急需一種煉器材料，遍尋不得，不知道友這方神域之內，可有收藏？”
    說著，他屈指一彈，一枚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玉簡平穩地飛向玄骨。
    玄骨接過玉簡，神識沉入其中，片刻後退出，搖了搖頭：“‘混沌元靈液’……此物太過罕見，蘊含開天辟地之初的一縷混沌本源，老夫此處確實沒有。”
    他話語微頓，抬眼看向張鐵，話鋒一轉，“不過，與之功效略有幾分相似的‘太虛玄穹液’，老夫倒還珍藏了五滴。”
    “太虛玄穹液？”張鐵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在記憶中仔細搜尋，並未找到關於此物的信息，“還請道友解惑，此液有何神效？”
    玄骨臉上露出一絲自得之色，詳細解釋道：“此液乃采集鴻蒙初定、乾坤始判之時逸散的先天一氣，輔以周天星辰隕落之精華，置於九幽玄竅之中，曆經萬載歲月緩緩淬煉，方得凝聚。
    其液通體呈現琉璃金芒，內蘊周天星鬥運轉之玄妙軌跡，每一滴皆蘊含一絲混元大道道韻，對於穩固神魂、淬煉法體，尤其是鑄造香火神道修士夢寐以求的‘神格金身’，有著不可思議的奇效，堪稱首選之材。”
    張鐵聽罷，心中頓時了然，此物雖非他原本所求的混沌元靈液，但就其描述來看，確屬世間難尋的頂級瑰寶，對他目前修煉的金身法相亦有極大裨益。他略作思量，便有了決斷。
    “原來如此，多謝道友指點。”
    張鐵抱拳一禮，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既蒙道友厚意，張某亦當投桃報李。
    我不但可將所知的此界核心隱秘和盤托出，更可告知道友一個關乎能否真正‘飛升仙界’的驚天秘聞！不知道友覺得，以此交換這五滴‘太虛玄穹液’，價值如何？”
    “飛升仙界的秘聞？”玄骨瞳孔微縮，顯然被此言所動。
    他沉吟數息，隨即爽快道：“此液雖堪比仙家材料，但於老夫現今的修行路徑，增益已然有限。若能換得如此重要的消息，值得！”
    話音未落，玄骨已是抬手一揮，一個約莫三寸高、通體遍布神秘金色符文的白玉瓷瓶，便憑空出現，緩緩飄向張鐵。
    張鐵伸手接過瓷瓶，觸手溫涼，神識略微探查，便能感受到瓶內那五滴液體蘊含的磅礴而玄異的能量。
    他心中不免略感意外，對方竟如此幹脆，在自己尚未透露任何實質信息前，便先將如此珍貴的物品交出，這份魄力，倒是少見。
    他不動聲色地拔開瓶塞，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彌漫而出，似有萬千星辰在瓶口旋轉生滅，又仿佛有一縷混沌初開時的古老道韻流轉，令人心曠神怡，神魂都為之一清。
    “果然是好東西！”
    張鐵心中暗讚，不再猶豫，迅速蓋好瓶塞，小心翼翼地將這白玉瓷瓶收入丹田氣海之內，以自身真元溫養。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對著玄骨鄭重抱拳：“道友如此豪爽，張某若再藏私，便是不義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肅穆：“實不相瞞，我確實在禦龍山秘境深處，獲得了一些關於此界的駭人聽聞的隱秘。此界，並非天然生成之大千世界，其原本乃是……”
    亭外幽湖靜謐，鈴音清脆。
    張鐵將關於此界乃是被上古大能“天絕仙尊”以其無上法力，從某個主世界剝離、改造而成的“囚籠”或“試驗場”的推測，以及界內所謂“飛升”實則是被更高層次存在篩選、收割的殘酷真相，一一向玄骨道來。
    他並未完全透露自身所有底細，但所述內容，已足夠驚世駭俗。
    玄骨初時尚能保持鎮定，但隨著張鐵敘述的深入，他的臉色逐漸變幻，從疑惑到震驚，再從震驚到難以置信，最後化為一片沉凝。
    尤其是當他聽到，自己很可能並非正常輪回轉世，而是在魂魄進入輪回通道時，被那位名為“天絕仙尊”的恐怖存在，以其難以想象的輪回法則之力，強行盜出，並投入此方世界重新輪回時，饒是他修行歲月悠長，心誌堅毅如鐵，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瞬間席卷全身。
    擾亂輪回！跨越生死！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天絕仙尊之力，竟已恐怖至斯？
    而此方天地，所謂的天道，竟是以吞噬界內修行有成的修士作為滋養自身的“養料”……這一顛覆認知的真相，更是如同億萬鈞重錘，狠狠砸在他的道心之上。
    張鐵的話語早已停下，亭中隻剩下那悠揚的鈴鐺輕響與靈湖微瀾的水聲。
    玄骨怔怔地坐在石凳上，手持的茶杯僵在半空，碧綠的茶湯早已冰涼。
    他雙目雖睜，卻毫無焦距，心神顯然已徹底沉入了張鐵所描繪的那片顛覆性的、令人絕望的天地圖景之中，難以自拔。
    時光悄然流逝，亭外的天光似乎都暗淡了幾分。
    自張鐵講述完畢，已然過去了整整三個多時辰，玄骨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沉浸在那駭人聽聞的臆想與現實交織的波瀾裏，未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