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神識蔓延開去。
    三萬裏外的景象頓時在他識海中清晰映照出來。
    一方人馬正是冰魄神宮弟子，圍攻他們的則是一群形貌各異的妖族。妖族數量更是冰魄神宮修士的兩倍有餘，嘶吼與咆哮聲混雜著冰刃破空與法器交擊的銳響，場麵頗為混亂。
    然而戰局真正的焦點，卻在高空中。
    一名宮裝少女與一名五彩錦袍的中年男子相隔空對戰。
    少女麵色冷冽如萬載玄冰，十指纖纖，每一指點出都帶起一道碗口粗細的湛藍冰虹，所過之處空氣凍結，留下久久不散的霜痕。
    錦袍男子則身形飄忽，周身環繞著五色流轉的霞光，手中並無明顯法器，隻以雙掌拍擊，便有風雷之聲伴隨各色光柱轟然迸發，與那冰虹碰撞，炸開一團團混雜著冰屑與光點的風暴。
    兩人修為俱在金仙初期，舉手投足間引動的天地元氣波動令下方戰場都為之擾動。冰虹與霞光每一次對撼，都震得虛空嗡嗡作響，衝擊波如漣漪般擴散，偶爾掃過下方山林，便有大片樹木或被凍成冰雕繼而粉碎，或被霞光熔成焦炭。
    看似聲勢駭人，波及範圍極廣，但張鐵神識掃過，卻察覺到二人氣息皆收束凝練，驚天動地的對撼中，至少還留著七分餘力，並未生死相搏。照此情形，即便再纏鬥三個月，恐怕也難分真正勝負。
    “轉向，全速靠近那處戰場。”張鐵收回神識，聲音平淡，“稍後一切行動，聽我命令，不得擅動。”
    “遵命！”身後眾人齊聲應諾，無人多問半句。
    玄武傀儡獸龐大的身軀在星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艦首微微下沉，朝著那靈力激蕩之處加速航行。艦身表麵的防護符文逐次亮起，散發出朦朧的青色光暈，破開前方稀薄的元氣亂流。
    不過半盞茶功夫，戰艦已逼近戰場百裏之內。
    如此龐然大物與毫不掩飾的行進動靜，立刻被交戰雙方所察覺。高空中的宮裝少女與錦袍男子幾乎同時招式一緩，目光如電，朝著玄武艦所在方位掃來。
    少女視線掠過艦首閣樓上負手而立的張鐵一行人時，瞳孔驟然收縮，雖然麵上冰霜之色未改，但捏著法訣的指尖卻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錦袍男子眼中則閃過一抹訝異與審視，攻勢略微回收，周身五色霞光流轉更疾，顯是加了小心。
    “三目隨我出戰。餘者留守玄武艦，操控星幕禁製，固守待命，不得讓任何一方修士或妖族靠近戰艦百丈之內。
    ”張鐵言罷，翻手取出一麵巴掌大小的青銅陣盤，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起一點烏黑靈光，在陣盤邊緣幾處關鍵星位上快速點過。
    “嗡——”
    一陣低沉的震鳴自艦體深處傳出，戰艦外圍那層本就存在的青色光暈驟然凝實，化為一道藍色星芒在其中流轉不息的巨大光幕，將整艘戰艦嚴嚴實實地籠罩起來。
    張鐵見狀，身形一晃，便已化作一道凝練如墨的黑色遁光，自閣樓電射而出，直撲戰場核心，三目緊隨其後。
    兩道身影前一後，不過呼吸間便已跨越千裏之遙，懸停於宮裝少女與錦袍男子戰圈側方約三百丈處的虛空。
    張鐵目光先掃過那錦袍中年，略一拱手，道：“這位道友。在下蕭詫，不若你我聯手，事成之後，其他收獲蕭某皆不取，隻要這女子，道友意下如何？”
    錦袍男子聞言，眼底喜色一閃而過，攻勢又緩三分，同樣拱手回禮：“在下玄羽，黑土仙域妖庭，蒙同道抬愛，稱一聲孔雀仙王。
    蕭道友快人快語，此議甚合吾心！這冰魄神宮的‘冰魄仙子’寒黎，就讓與道友。”他特意點出宮裝少女的名號與來曆，既是表明自己並非無名之輩，亦有試探張鐵反應之意。
    張鐵麵色不變，隻微微頷首，旋即側首對身側的三目道：“既已說定，便不必耽擱。三目，全力出手，先重創她，務必令其失去遁走之能。”
    “遵命，主人。”
    三目老魔應聲的刹那，原本收斂的氣息如火山噴發般轟然炸開。
    他低吼一聲，體表“轟”地燃起一層丈許高的幽藍色火焰，無數藍色毒蛇般瘋狂扭動纏繞，發出“嗤嗤”的灼響，周圍溫度瞬間飆升，空氣被炙烤得劇烈扭曲。
    他右臂肌肉賁起，手掌虛空一握，一柄通體赤紅造型猙獰的長刀自翻騰的藍焰中凝聚而出。
    刀長五尺，刀身狹長略帶弧度，刃口並非平滑一線，而是布滿了細密鋸齒狀的暗紅紋路，仿佛凝固的熔岩。
    刀柄護手處雕成一張模糊的咆哮獸首，長刀現形的瞬間，周遭的藍色火焰仿佛找到了歸宿，瘋狂湧向刀身，將其浸染得更加赤紅欲滴。
    下一刻，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近乎完全透明的暗紅色細線，凝聚而出。
    這細線雖細，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灼熱，它如有生命般沿著赤紅刀脊向上蜿蜒遊走，最終在刀尖處微微顫動，與刀身似融非融。
    “火之法則之絲，凝絲化刃！”遠處觀戰的玄羽眼神一凝，脫口低語，看向三目的目光多了幾分鄭重。
    百裏範圍內的火屬性天地元氣，此刻如同受到君王召喚的士兵，劇烈沸騰起來。虛空中浮現出無數淡紅色的光點，爭先恐後地向三目手中那柄纏繞著法則之絲的長刀匯聚而去。
    三目足下虛空一踩，身形已化作一道刺目的赤紅流星，拖著長長的焰尾，筆直撞向懸於空中的宮裝少女寒黎。速度之快，幾乎在眾人眼中留下了一道凝固的殘影軌跡，灼熱的氣浪先行一步撲麵而來，將寒黎額前幾縷發絲都炙烤得微微卷曲。
    寒黎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如同覆上了一層萬載寒冰。她左手依舊維持著與玄羽隔空對撼的法訣，一道道冰虹不斷射出，抵擋著五色霞光衝擊。
    右手卻閃電般收回，食指與中指並攏成劍指，指尖亮起一點極致的湛藍寒星，隨即毫不猶豫地點向自己眉心。
    一點冰晶般的印記在她眉心浮現，緊接著，一縷凝練到極致湛藍色絲線，被她緩緩自眉心“引”出。這正是她苦修多年的冰屬性法則之絲！
    絲線出現的刹那，以她為中心的百丈虛空，溫度驟降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空氣中所有水分瞬間凝結成肉眼可見的淡藍色霜晶，簌簌飄落，甚至連光線經過這片區域都似乎發生了細微的偏折。
    她右腕上戴著一隻薄如蟬翼、近乎完全透明的手套，此時手套表麵浮現出無數更加細微繁複的冰紋。
    冰之法則絲線方被引出，便似受到手套吸引，如乳燕歸巢般，悄無聲息地纏繞上她的手指，旋即徹底融入手套之中，消失不見。
    唯有手套表麵流轉的寒光，陡然增強了數倍，隱隱有冰凰虛影一閃而逝。
    玄羽見狀，心中最後一絲遲疑也消散了。對方這新來的幫手一出手便是凝練法則之絲附於法寶的搏命架勢，自己若再有所保留，實在說不過去。
    他當即深吸一口氣，這口氣吸得極長，胸膛都微微鼓起，周身五色霞光驟然向內收斂，全部匯聚於他張開的口唇之間。
    “呔！”一聲輕喝，一道同樣細如發絲的金色絲線自他口中激射而出。
    這金色絲線一出，竟隱隱帶有風雷之音，鋒銳之氣切割得附近空氣發出“嘶嘶”輕響。正是他所參悟的金屬性法則之絲！金絲一閃，便沒入了他不知何時已握在左手中的一柄羽扇之內。
    羽扇長約二尺，扇骨非竹非木，呈現溫潤的青玉之色，扇麵則由七根不同色澤的奇異翎羽織就。
    金絲沒入的刹那，整柄羽扇光華大放，七根翎羽無風自動，根根豎立如劍，邊緣處流轉起令人不敢逼視的銳利金芒，輕輕顫動間，便將周遭虛空劃開道道微不可察的黑色細痕。
    三目此刻已衝至寒黎身前不足百丈，這個距離，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修士而言，已近乎貼麵。
    他雙手同握那柄赤紅長刀的刀柄，臂上筋肉如虯龍般賁起，將衣衫都撐得緊繃，刀身上纏繞的暗紅法則之絲紅光大盛，與刀身熔岩般的赤紅光澤徹底融為一體。
    “吼——！”
    一聲低沉的龍吟之聲，自那刀鋒獸首處轟然爆發。聲波裹挾著熾烈的火浪，呈環形向四周擴散。
    沒有試探，沒有虛招，隻有最純粹的力量與殺意的宣泄。三目腰身擰轉，全身仙力盡數灌注於雙臂，再由雙臂傳遞至長刀，然後，一刀豎劈！
    刀落無聲。
    但一道丈許長的紅色細線，已自刀尖激射而出，脫離刀身，斬向前方的寒黎。
    那已非尋常刀氣或火焰，而是火之法則斬擊！
    紅線所過之處，虛空仿佛被燒熔又劈開，留下一道筆直的、邊緣蕩漾著層層黑色波紋的“傷痕”。細看那黑色波紋，竟是空間結構短暫崩塌又急速彌合所留下的殘跡，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混亂氣息。
    玄羽幾乎是在三目刀落的同一瞬出手。他執扇的左手手腕一抖，動作飄逸如拂柳，朝著寒黎所在，輕輕一扇。
    一道半月狀的青色風刃脫扇飛出。初時不過尺許長短，清亮如秋水，但一離扇，便迎風暴漲，呼吸間已化作一道橫亙數十丈、薄如蟬翼卻銳利無匹的巨型光刃。
    光刃核心是凝練的風靈力，邊緣則包裹著那縷金之法則絲線賦予的燦燦金邊。巨刃劃過天空，無聲無息，但所經軌跡，空間同樣被割裂，留下絲絲縷縷蛛網般細碎卻清晰的空間裂縫，久久難以彌合。
    一火一風，一紅一青，兩道法則之力的攻擊，一左一右，一疾一穩，封死了寒黎所有可能閃避的方位，挾著摧山崩嶽之勢，瞬息即至！
    寒黎立於原地，冰魄般的眸子映照著襲來的致命光華，依舊沒有閃避。
    她雙手在胸前急速變幻，結出一個又一個繁複古奧的法印，唇瓣微啟，誦念出一段音節古怪、語調冰冷的咒文。
    隨著咒文響起，她周身寒氣大盛，身後隱約浮現出一座巍峨冰山虛影。
    白、藍、黑三色光華自她身前虛空驟然亮起，並非同時，而是次第閃現，並迅速凝實。
    三道直徑從三尺到丈許不等的圓環形陣盤，質地非金非玉，似虛似實。最小的白色陣盤在內，中間藍色陣盤稍大，最外的黑色陣盤最大。
    三道陣盤並非平行排列，而是以一種玄妙的角度微微偏轉，相互嵌套，靜靜懸浮在她身前，緩緩逆向旋轉。陣盤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奇異符文，此刻正隨著寒黎的咒言與她身上散發的冰寒法力，逐行逐片地亮起。
    就在紅色法則斬線即將觸及最外圍黑色陣盤、青色風刃巨刃也已逼近側翼的千鈞一發之際，她手臂抬起，掌心朝下，對準最中央那緩緩旋轉的白色陣盤中心，五指微曲，然後，毫不遲疑地，一掌按下！
    “嗡——！”
    三色陣盤同時劇震！中央白色陣盤光芒暴漲，旋即，一片湛藍色光潮，自三層陣盤的中心點猛地迸發擴散開來！
    那光並非如水銀瀉地般潑灑，而是在迸發的瞬間，便分解、細化成億萬根比牛毛還要纖細百倍的藍色光絲！
    這些光絲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與意誌，呈完美的扇形向前方激射，瞬間將千丈虛空染成了一片沉鬱的暗藍色背景。
    每一根藍色光絲，都散發著精純至極的冰寒法則氣息，它們並非直接攻擊三目或玄羽，而是精準無比、鋪天蓋地地刺入、纏繞向那道紅色斬線與青色風刃！
    兩道本該無堅不摧、瞬息奪命的法則攻擊，速度驟然遲滯！
    紅色斬線的前端，如同衝進了一片無形無質卻粘稠至極的萬年玄冰泥沼之中，每前進一寸，都需要撕裂、蒸發無數纏繞而上的藍色冰寒光絲，發出密集而刺耳的“滋滋”灼響，其淩厲無匹的勢頭肉眼可見地減緩。
    青色風刃同樣如此，鋒銳無匹的金色邊緣與無數藍色光絲激烈對耗，迸濺出漫天細碎如塵埃的青藍色光粒，宛如一場微型的星辰爆散，其龐大的刃身推進之勢，也變得沉重遲緩起來。
    寒黎按在陣盤上的右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
    她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旋即就被周身寒氣凍結成冰晶。
    顯然，同時催動這三色虛空陣盤，並以其為核心施展這等大範圍、高強度的冰屬性法則遲滯神通，對她法力和神念的消耗堪稱恐怖。
    但她那雙冰眸之中，冷靜與決斷之色絲毫未減。
    趁此來之不易的瞬息喘息之機，她按在陣盤上的右手迅速離開陣盤，瞬息掐出數個法訣，然後再次按在陣盤之上。
    “哢……嚓嚓嚓……”
    一陣脆響，自那三色陣盤上接連爆開！
    三道相互嵌套、緩緩旋轉的虛空陣盤表麵，同時綻開無數蛛網般的裂紋。裂紋迅速蔓延、加深，眨眼間便布滿了整個陣盤。緊接著，一團熾烈、純粹、毫無雜質的刺目白光，毫無征兆地從那遍布裂紋的陣盤中心爆發出來！
    白光之強烈，光芒所及之處，不僅視覺被剝奪，連修士外放的神識也如同陷入沸騰的泥沼，被攪得一片混沌，難以辨物，難以感知。
    即便是玄羽、三目這等金仙層次的神識，在這白光爆發的核心區域，也出現了短暫的紊亂與盲區。
    張鐵在白光爆發的同一刹那，身影已自原先懸停的虛空驟然消散，不知以何種遁法隱匿或是轉移了方位。
    直麵白光衝擊的三目低吼一聲，體表那熊熊燃燒的幽藍色火焰瘋狂向內坍縮瞬息間在他周身形成一層厚達尺許的實體焰甲，將他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
    玄羽則是將手中那柄青金羽扇猛地向身前一劃，扇麵七根翎羽根根綻放出耀眼光華，青金二色交織，在他身前勾勒出一麵巨大的、流轉不休的光輪，光輪中央隱約有孔雀開屏的虛影一閃而逝，將他身形盡數遮擋在後。
    白光隻持續了短短一息。
    當白光退去，眾人的視力與神識艱難地恢複時，隻見懸浮虛空的三層陣盤，已徹底崩解，化為無數細碎的靈光顆粒，如同風中流螢消散在空中。
    一同消失不見的，還有原本處於陣盤之後的寒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