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把她當成一個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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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管家嘶啞的喊聲回蕩在四壁。
    池依依靜了一瞬。
    “父親”這個字眼有些陌生,她稍頓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曾經也是有父親的。
    那個男人生於書香門第,祖上小有家產,但他無心仕途,又不善經營,偏愛呼朋引伴附庸風雅,不知不覺將家產敗了個精光。
    他原有幾房妻妾,然而池府仿佛一個不祥之地,入了池家的女子全都紅顏薄命,不但留不住自己的命,也留不住兒女的命,唯一養大的孩子隻有池弘光一個。
    後來池父納了池依依的生母雷氏。
    雷氏家裏開了間小小的繡坊,原本日子過得和樂融融,卻因一場大疫親人盡喪,徒留雷氏一人。
    雷氏天生不善繡藝,隻能靠父母留下的家財度日。
    一個年輕女子生得美貌,擁有家產卻孤單無依,正如小兒抱金過市,難免遭人覬覦。
    因緣巧合之下,雷氏被池父救了一命,彷徨無助之際,跟著池父來到京城入了池家。
    池父整日耽於玩樂,不理俗務,不是一個能夠依靠的丈夫,雷氏生下池依依後,一改往昔的柔弱,一邊悉心照顧女兒,一邊撐起池府的門楣。
    然而她本就不是身強體健之人,一場大病耗空了她的底子,最終抱著對女兒的不舍撒手人寰。
    她去世後,池父回家的次數更少,每次回來都會從家中拿走值錢之物。
    池依依聽聞父親染上了賭癮,到她十三歲那年,池父回家提到她的親事,要把她嫁給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鰥夫。
    那時的池父早已不複昔年風流倜儻的模樣,麵色臘黃,臉頰凹陷,仿佛三天三夜沒有睡覺,眼下一圈青黑。
    他對池依依說:“我不是什麽疼人的父親,這個家也沒什麽能給你的,你不如早早出了門子,換個好人家疼你。”
    池依依尚且年少,聽了這話又羞又急又氣,抵死不從。
    池父見她態度堅決,又有池弘光在旁幫忙勸說,這才沒急著把她送出去。
    兩日後,池父與人喝了夜酒回來,在家門外的雪地裏醉倒,第二日一早管家開門,池父早已凍斃多時。
    池父的死並未給池依依帶來太多傷感,她隻慶幸自己不用早早嫁出去,偶爾的傷懷抵不過劫後餘生的喜悅。
    她的父親或許曾在她幼時抱過她,陪過她玩耍,給過她笑臉,但那已是太過久遠的記憶。
    池依依早已認清,自己的父親到死都是個自私自利之人,他當年搭救雷氏的義舉,對兒女偶爾流露的溫情,都是在不累及自身時隨手而為的一件小事。
    正如他看到一枝花會為它吟詩,看到一隻貓會給它喂魚,那樣的善意隻是他幾十年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樂子。
    他的心裏從來沒有真正裝下過家人,池依依又怎會為這個男人付出什麽懷念。
    但嚴管家說池弘光殺了父親,這又是怎麽回事?
    池依依盯著嚴管家,近乎譏誚地揚起嘴角:“嚴管家,你說這話不覺得荒謬嗎?”
    嚴管家瘋狂搖著腦袋:“不!您聽我說,池弘光弑父千真萬確,我敢用我的性命擔保!”
    池依依蹲下身,直直看進嚴管家眼裏:“你的命並不值錢,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我父親是凍死的。”
    “不,你們都被池弘光騙了!”嚴管家額頭綻出青筋,“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聽到了郎君喊門的聲音。”
    他稱呼的“郎君”正是池父。
    他兩眼掠過池依依,望向她身後無盡的黑夜,仿佛又回到那個下著大雪的晚上。
    那晚他睡得很早,池父不在家,他樂得清閑,不到亥時就上了床。
    一覺睡到半夜,忽被渴醒,他下床倒水,聽見風雪中傳來叫門的喊聲。
    池家敗落以後,沒剩幾個下人,留下來的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晚間守門的小廝早就躲進溫暖的被窩,哪裏聽得見門響。
    嚴管家推開窗縫仔細聽了聽,辨出是池父的聲音。
    他暗恨小廝玩忽職守,這麽冷的天,小廝聽不見叫門,隻能他去。
    他眯眼瞧了瞧窗外的冒煙雪,正要去拿厚袍子披上,忽見窗縫外走過一個身影。
    那是大郎池弘光。
    眼看池弘光直奔院門而去,嚴管家熄了出門的心思。
    既然有兒子給老子開門,他何必多管閑事,不如回暖和的床上躺著。
    嚴管家悄沒聲兒地放下窗屜,躡手躡腳縮回被窩,揣著湯婆子重新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因著天寒地凍,府裏的人起得都晚。
    他來到院門口,鬼使神差推門往外望了眼。
    這一眼立刻把他驚住。
    台階下蜷了個人,身上覆著雪,半邊臉凍得烏青。
    嚴管家仔細瞧了瞧,認出凍在那兒的不是別人,正是池家的主人。
    嚴管家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喊人來幫忙,眾人手忙腳亂把池父從雪地裏刨出來,卻見他早就沒了呼吸。
    池父即便到死,手裏也攥著個酒葫蘆,這人活得醉生夢死,死得酣暢淋漓,倒是不負他荒唐一世之名。
    池父死後,池弘光一改唯唯諾諾的常態,擔起整個池府的生計。
    嚴管家以為自己終於等到一個靠譜的主子,便將那晚池弘光沒給池父開門一事隱瞞下來,但他很快發現池家真正得用之人是池依依,池弘光不過是哄著妹妹替他養家。
    他提起往事,聲淚俱下:“六娘,我也想過告訴您真相,但是您對池弘光死心塌地,我怕說出來您不但不信,反而告訴您哥哥,那我在池家就待不下去了。”
    池依依看著他糊滿眼淚和鼻涕的臉,蹙了蹙眉:“好端端的,他為何要殺父親?”
    池弘光當時已在書院求學,正是躊躇滿誌的時候,何苦惹上這樣的麻煩。
    嚴管家道:“那幾日,家裏為了六娘的婚事吵鬧不休,大郎還被郎君罰了跪。起初我以為是他懷恨在心,或是為了阻止郎君把您賣給張家,後來我才知曉,他是想阻止這樁親事,因為他早在郎君張羅之前,就給您找好了人家。”
    池依依怔了怔,忽覺十分荒唐可笑。
    那時她才十三歲,尚未及笄,她的父親和兄長竟然爭先恐後地想把她嫁人。
    她唇角泛起一絲輕嘲:“他想把我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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