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哪有那麽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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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陸停舟猶如行走在迷霧重重的海上。
    大霧之中,島嶼輪廓隱約可見,隻需衝破最後一絲阻礙就能窺見光明。
    他忍著腦中劇痛,追尋著似夢非夢的幻境回溯——
    雨聲。
    嘩啦啦的雨聲。
    是現實還是夢境。
    何處下起了雨?
    夜很黑。
    濕漉漉的長街上,馬車傾倒。
    一團人影在雨中爬行。
    那人蠕動著,像從泥裏鑽出的一截蚯蚓,挪得很慢,爬得艱難。
    陸停舟一眼看出,那人的身形是個女子。
    孱弱的女子。
    她身後有人追上,持刀劈下。
    “鐺”的一聲,那人的刀被人架在半空。
    四周金鐵交鳴,女子充耳不聞。
    她似乎全然不覺周遭的危險,隻是艱難地、堅決地,不斷向前爬著。
    就仿佛在她前方有她不惜生命也要追尋的東西,她眼中全無旁物。
    陸停舟看著她向自己爬來。
    一寸,一寸,女子離他慢慢近了。
    陸停舟看見,自己的背影出現,迎了上去——
    “喔喔喔!——”
    一聲尖銳的啼鳴響起。
    雄雞一唱,天下大白!
    陸停舟腦海中一震,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略微恍惚了一瞬,赫然發現窗外天光已現,他昨晚竟不知不覺在椅子裏睡著了。
    他垂眼看向桌上。
    桌上批閱過的口供仍在原處,蘸了墨汁的筆沒有清洗,筆尖已然凝固。
    他抬手捂住額頭。
    太多的畫麵充斥在腦海,饒是他一貫冷靜,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現世親曆。
    他慢慢整理著思緒,將記憶殘片一片片拚湊。
    仍然不夠。
    他很確信這裏麵缺了不少東西。
    包括那封信的來曆,包括……夢中的那個女子。
    他上一次夢到那個世界還是與池依依成親那晚。
    後來這些日子,他斷斷續續也會夢到一些日常瑣事,談不上多麽要緊,夢裏的他依舊做著大理寺少卿,幹著千篇一律的差使,追查著六盤村滅亡的真相。
    他不是容易被外物幹擾之人,何況現世的經曆已和夢中迥然不同,因此他並不在意夢到了什麽,更不願為之多費神思。
    然而昨夜,他的夢變得光怪陸離。
    他竟然夢到段雲開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死得屍骨無存。
    而他的死,卻是為了給他送信。
    陸停舟知道,夢裏段寒山讓段雲開給他捎帶的卷宗不是別的,正是鄰近各縣處置死囚的疑點。
    這一世,他帶著池依依回平安城探親,段寒山親手將卷宗交到他手上。
    而如今有了六盤村與秋風嶺這一出,段寒山的懷疑已經得到證實。
    六盤村的匪徒也好,秋風嶺上的苦力也罷,都來自這些縣衙該殺而未殺的死囚。
    可上一世呢?
    昨晚的夢裏,他沒有查到王淵和牛詢,更沒有成親,自然不曾離京探望老師。
    所以,那些不該發生的慘劇發生了。
    陸停舟眸色沉沉。
    不,不是不該發生。
    而是本應發生的慘劇,由於這一世的某個變數而徹底消弭。
    那個變數,正是池依依。
    從她將王淵的名字送到他麵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出現了一條岔道,截然不同於夢境裏的那條。
    不,應該是更早以前。
    從他在淩雲寺中遇見她,他身邊的一切就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
    或許不隻他身邊,包括他自己,都無法拒絕這樣的變化。
    陸停舟將目光投向桌上的那盞油燈。
    燈油已幹,同池依依在的那晚一樣,早已燃盡。
    那天晚上他們都聊了些什麽?
    好像是關於離開和留下,中邪和柚子葉?
    陸停舟不自覺地掀了下嘴角。
    笑過以後,他的神情又變得沉凝。
    那個姑娘身上藏著太多秘密,就如這次,她為何如此關心秋風嶺,為何突然提到姚天師。
    盡管她的提醒幫了他大忙,但一次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呢?
    陸停舟揉揉額角。
    “叩叩。”
    敲門聲響起。
    陸停舟道:“進。”
    一名禁軍推門進屋:“陸少卿,您的客人來了。”
    六盤村的清晨被雄雞喚醒,青陽縣裏卻沒幾戶養公雞的人家。
    城裏人不似鄉下人起得早,公雞太吵,遇到天不亮就打鳴的,左鄰右舍免不了口角,城中百姓養得最多的還是母雞。
    母雞能下蛋,家境好的人家留著自個兒吃,家境差的,一家老小就指望著多賣幾個雞蛋換米麵。
    池依依醒來的時候,隻聽窗外傳來“咕咕咕”的輕喚。
    她披衣下床,來到窗前往外一瞧,不禁莞爾。
    段雲開不知從哪兒找來一窩雞崽,正蹲在院子裏,像個雞媽媽似的,一邊咕咕叫著,一邊往地上撒著小米。
    毛絨絨的雞崽張開短小的翅膀,如一團團嫩黃的迎春花,簇擁在段雲開身邊,嗓子裏冒出嘰啊嘰的叫聲,圍著他不停打轉。
    玉珠聽見自家姑娘起了,端著水盆進屋伺候她洗漱。
    池依依問:“那些雞崽哪兒來的?”
    “不知道,”玉珠將擰幹的臉帕遞過去,“早上天還沒亮,院子裏就多了這窩雞,段大俠說養大了拿去換錢。”
    池依依失笑。
    她們不會在青陽縣待太久,別說把雞崽養大,怕是還沒褪毛就該走了。
    看來這些天待在小院不能出門,著實把段雲開給憋壞了。
    “廚房裏的食材還夠嗎?”她問。
    “夠的。”玉珠道,“禁軍大哥每天都給咱們送新鮮食材,今兒一早送了兩條活魚,還有剛拆下來的羊腿。”
    池依依想了想:“咱們今晚吃魚羊鮮吧,把昨日買的果子露拿來,讓大夥兒鬆快鬆快。”
    果子露顧名思義,是果子釀的甜酒,後勁不大,便是老人小孩都能喝上兩盅。
    段雲開常年混跡江湖,酒量自然不差,他對果子露沒什麽興趣,倒是聽說晚上吃魚羊鮮,樂嗬嗬地跑進廚房,給玉珠打了半天下手。
    “我在蓮城吃過一回魚羊鮮,當地有個說法,‘六月初六,活魚燉羊肉’,沒想到在這兒也能吃上。”
    池依依見他饞涎欲滴,笑道:“我家繡坊的廚子就來自蓮城,玉珠跟他學了不少絕活兒,這鍋魚羊鮮算是她的拿手菜。”
    段雲開歡喜地搓搓手,隨後像是想到什麽,似模似樣歎了口氣:“可惜停舟沒口福,這鍋好菜隻能我們替他吃了。”
    池依依笑道:“他若想吃,日後有的是機會,不差這一回。”
    “也對。”段雲開摸摸下巴,打趣道,“他嫁進你家,日後有的是口福。”
    池依依愣了下,眼底泛出笑意。
    段雲開不提還罷,他突然提到陸停舟,不免讓人想起,她和他雖然隻隔了二十裏地,卻已整整七日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