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她從不怕沾上敵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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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開始,陸停舟就打算引蛇出洞。
    既然知道六盤村與清涼穀的賊匪來自何處,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由朝廷下旨將涉案官員一網打盡。
    然而京城與慶州相去甚遠,待朝廷派人下來,不知又會發生何等變故。
    而他雖為大理寺少卿,一無聖旨,二非欽差,自然沒有隨意拿人之權。
    因此第二條路就是將他的發現告之慶州知府。
    慶州知府為一州最高長官,治下官員皆受其管轄,由他下令抓人自是應當應分。
    然而陸停舟放棄了這個選擇。
    一來梅家占據清涼穀礦場多年,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不惜犯下屠村血案,他們在慶州定有不少暗樁,陸停舟不能保證慶州知府是否清白。
    二來此案茲事體大,牽涉多個縣衙,慶州知府就算不是梅家的人,也未必有膽量一次緝拿這麽多官員。
    所以陸停舟索性繞過他,一麵讓林嘯直接送信回京,一麵以身作餌,引誘範田光等人上鉤。
    所謂窮寇莫追,隻因窮寇到了山窮水盡之境,勢必拚死一搏。
    隻要是聰明人就不會讓自己麵對這樣的危險。
    陸停舟是聰明人,卻又比別的聰明人多了幾分偏執,幾分瘋狂。
    他有意將範田光一眾逼至絕境,正是為了促使他們痛下殺手。
    這些人雖為縣衙官員,但能調動的人手不多,若想致陸停舟於死地,勢必得聯合梅家。
    而這恰好落入他的算計。
    他有九成把握成功,唯有一成無法預料。
    賊匪畢竟人多勢眾,萬一混戰之中恰巧取了他的性命,這也不無可能。
    因此他提前送走了池依依。
    她不願回京便讓她待在青陽縣,那裏即使還有漏網之魚,左不過十來條小蝦,遠比幾百名匪眾更容易對付。
    他心甘情願留在六盤村,隻因這是他製定的計劃,他可以為之犧牲,卻不能連累無關之人。
    他計劃好了一切,甚至把段雲開留在池依依身邊,為的就是確保她萬無一失。
    然而,朱煥竟敢讓匪徒假扮池依依,竟敢以她的名義刺殺趙三!
    倘若那一刀得逞,即便事後證明是匪徒所為,也難保池依依不會受人指責。
    她是他的盟友,他說過會保她無恙,便不隻保她的性命,還有她整個人,她所在乎的一切。
    所以他憤怒。
    憤怒於敵人的卑鄙。
    憤怒於自己未能第一時間識破匪徒的偽裝。
    他明明知道那人不可能是池依依,但他第一支箭隻射傷了朱煥,並未傷害他手裏的“人質”。
    沒人會批評他的做法不對,身為朝廷官員,無論麵對再窮凶極惡的壞人,也沒有傷害人質之理。
    但他仍然陷入深刻的反省。
    下一次,絕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當然,也不可能還有下一次。
    青陽縣,南鑼鼓巷。
    嘈雜過後,重歸寧靜。
    之前的哀嚎與慘叫似乎從未出現,隻有空氣中還飄散著淡淡的石灰水氣息。
    這股苦澀的味道很快被食物的香氣掩蓋。
    段雲開送走前來助陣的威遠軍士兵,回到院子,隻見桌上剩下的魚羊鮮重新煮開了鍋,鍋邊多了幾道剛炒出的菜肴。
    池依依抱著酒壇,給眾人碗裏添上清甜的果子露。
    段雲開和同行的禁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舔舔嘴唇。
    “弟妹,這是……”
    池依依笑道:“你們剛吃到一半就和人打架,想必還未吃飽,我就讓玉珠添了幾道菜。”
    段雲開咧嘴:“這怎麽好意思。”
    話雖如此,他已拉著幾名禁軍入坐。
    “來來,敞開了吃,這回不會有不長眼的再來了。”
    他拿起筷子,招呼池依依:“弟妹一起?”
    “我已經吃好了,”池依依道,“我去廚房幫玉珠收拾,你們慢用。”
    目送她進了廚房,一名禁軍小聲道:“我們剛才在院子裏殺人,沒嚇到池夫人吧?”
    “你看她像被嚇到的樣子嗎?”段雲開朝牆邊指了指,“瞧瞧你們剛才殺人的地方。”
    幾人回頭朝牆下望去。
    院中的屍首已被城中的駐軍帶走,連同那些活著的俘虜一起。
    屍首倒下的地方早已不見血跡,東牆也好,西牆也好,地麵隻剩下一灘水漬,連絲血腥氣也無。
    幾名禁軍互望一眼:“誰洗的?”
    他們剛才都在外麵和駐軍交接,院子裏還沒來得及收拾。
    “還能有誰。”段雲開聳了聳肩,“當然是我那弟妹。”
    玉珠在廚房裏做菜,沒空出來打掃,院子裏有空清洗血跡之人隻剩下一個,池依依。
    禁軍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池夫人瞧著弱不禁風,沒想到膽子這麽大!”
    尋常女子見到那麽多血,恐怕早就嚇得躲了起來,就算不躲,以池依依的身份也沒必要親自處理。
    但她竟然不用別人幫忙,親手把血跡衝得一幹二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做慣了殺人收屍的活兒呢。
    段雲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果子露,眉眼間露出幾分得意:“人不可貌相,天底下開繡坊的人這麽多,誰能麵見陛下得他褒獎?又有誰能讓我那兄弟向陛下求旨賜婚?我那弟妹可不是一般人。”
    “說得也是,”禁軍笑道,“陸少卿求旨那日我也在場,好些人家都後悔呢,隻恨沒早些向池夫人提親。”
    “還有這事?”段雲開豎起耳朵,“來來,悄悄說給我聽,我保證不讓我兄弟知道。”
    院子裏的人說說笑笑,渾然不像剛經曆了一場廝殺。
    廚房裏,玉珠正和池依依爭搶抹布:“六娘,您別忙了,小心弄粗了手。”
    池依依道:“擦張桌子而已,以前又不是沒擦過。”
    “那也不行。”玉珠嘟囔,“出來的時候,琴掌櫃再三叮囑,讓我千萬照顧好您,她要知道您今晚幹了這麽多活兒,一定得罵死我。”
    搬搬石灰也就罷了,還趁她炒菜的時候,來來回回地提水洗地。
    院子裏好幾大灘血,她見了都發怵,六娘卻像沒事人似的,用清水將血跡反反複複衝洗了好幾遍,直到徹底沒了痕跡才罷休。
    池依依聽著她的念叨,笑道:“大夥兒回來還要吃飯,總不能讓他們聞著血味兒下飯。”
    玉珠朝門外望了眼:“六娘,你怎麽不怕?”
    “怕什麽?”
    “怕死人啊。”玉珠道。
    她之前偷瞄了幾眼,那些人被砍得七零八落,可嚇人了。
    池依依笑笑:“他們是敵人,敵人的屍首從來都不可怕。”
    敵人的死亡意味著自己的安寧,她從不怕沾上敵人的血,隻怕護不住自己,護不住自己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