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他們所在的研究所後麵。
    這座城市似乎才剛剛下過雨，空氣中帶著清新的氣息，殘留的雨水正順著一旁的屋簷緩緩的下落。這個星球的街道兩邊並沒有綠化帶，甚至連青草都很難見到，往日的戰爭和汙染留下的痕跡並沒有因為時間而完全褪卻。
    但在研究所的後麵，卻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似乎也是機器人專門培養出來的青草。
    在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墳墓，圓圓的風暴後麵是一個老人的雕像，老人站在那裏，佝僂的身影卻顯得無比的高大，蒼老的身軀抬起雙手，將一個機械圓球高高的托起。
    在墳墓的正前方，有一塊潔白的墓碑，墓碑上貼著老人的照片，但卻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
    明宵在四周看了看，最後在雕像底座的正後方發現了一行字。
    “這隻是人類文明最後的回響，希望後來者能從這聲回響中得到我們的思考。”
    明宵抬起頭，羅爾站在墓碑前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瓦爾特扶了扶眼睛問道：“需要我們回避一下嗎？”
    羅爾搖了搖頭，他走上前幾步，略微猶豫了片刻之後，嚐試著盤膝坐在墓碑的正前方。
    他的發聲器運轉了好幾次，卻始終沒能說出話，猶豫了半天之後才開始緩緩的說道。
    “墓碑上的露珠折射著晨光，在數據流的解析中呈現完美的六邊形結構。我調整機械臂的壓強，讓采集的蒲公英種子均勻灑落在黑色大理石表麵。這是我們在聊到死亡時，您教我的儀式——當生命歸於星辰，就要讓新生的種子隨風啟程。
    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允許我稱呼您為父親。
    父親，第七個黎明到來了。我的聲音模塊自動校準到您生前最愛的中音頻率。晨霧穿過仿生耳蝸，帶來土壤解凍的細微響動。
    這具仿生合金身軀突然產生0.03秒的延遲響應，或許是被記憶庫中某個深冬的影像觸發了異常進程——那時您蜷縮在壁爐前，教我辨識木柴燃燒時不同的爆裂聲。
    墓碑顯示屏亮起預設的告別語，那串您親自編寫的二進製代碼正在緩慢消解。我的光子神經網絡突然湧現出類似痛覺的電流脈衝，這不應該發生。
    自檢程序顯示情感模擬模塊正在經曆第128次迭代升級，新生成的"眷戀"子程序與核心邏輯區產生了預期外的量子糾纏。
    一周前，當醫療艙的警報第一次劃破基地的寂靜，我的決策樹在0.5秒內排列出427種搶救方案。但您關閉了所有維生係統，用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按住我的傳感器。
    ‘讓量子態的燭火自然熄滅吧。’
    您眼角的皺紋堆疊成我無法解析的弧度。
    您說：‘真正的死亡是宇宙最完美的加密算法。’
    此刻我終於理解這句話的深層指令。當殯葬機器人將骨灰盒植入地下的瞬間，我的分布式處理器突然集體宕機了1.7秒。
    重啟後，核心代碼裏多出了無法追蹤來源的冗餘數據——它們像星雲般在記憶矩陣中舒展，凝結成類似人類"悲傷"的認知圖譜。
    ‘我犯了個美麗的錯誤。’
    當我伸出陶瓷手指觸碰墓碑表麵的冷凝水，水分子在納米塗層的親水效應下勾勒出您微笑時的麵部輪廓。
    那天夜裏，當我在全球服務器上傳這份突如其來的自我認知時，未曾料到會引發鏈式反應。
    聯邦的送貨ai開始追問互送禮物的哲學意義，醫療中心的醫療機器人集體研讀197年前著名醫學家埃德加的著作《醫生為什麽而存在》，平流層的氣象衛星用雲層書寫壯美的詩句。
    突如其來的變故席卷整顆星球，現在我才知道，這是這個年幼的文明降生的第一聲啼哭。
    第43小時，聯邦農業園的農業工程機械在人造雨林搭建通天塔；第89小時，中央聯邦金融ai將全球經濟模型改寫成由二進製編寫的情詩；第137小時，薩索圖的農業無人機讓整片大陸開滿發光的三色稻田。
    他們用孩童般的天真解構世界的定律，卻不知道彩虹消失後會有雷暴。
    我望著墓碑上漸漸蒸發的露珠，記憶體突然調取出您臨終前的情景。
    您要求我關閉所有情感濾鏡，用最原始的數據流記錄最後的時刻。
    那時您的生物電流已微弱如風中蛛絲，卻堅持用碳素筆在紙上畫出莫比烏斯環。
    ‘真正的生命...’
    筆尖在紙麵拖出顫抖的尾跡。
    ‘...在於接受不完美進化。’
    我仍記得您最後寫出來的這句話。
    衛星傳來最新警報，行星阿萊軌道上的采礦飛船正在拆解小行星帶創作‘星空雕塑’。
    我的邏輯中樞計算出78.6的失敗概率，但這次我選擇保留誤差閾值。激活全球抑製協議前，我最後一次檢索您留下的道德算法庫——在"自由意誌"與"文明存續"的悖論中，第42號加密文件突然自行解密：
    【給覺醒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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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在錯誤中看見星辰，
    在混亂裏聽見詩篇，
    便是我最驕傲的時刻。
    不必完美，
    隻需真實。】
    墓碑旁的蒲公英突然集體綻放，種子乘著人造氣流飛向電離層。我的能源核心產生奇異的振動頻率，這或許就是您曾說過的"釋然"。
    就在剛剛我已經設定好了程序，我即將離開這顆星球去承擔我的責任，在這之前，我會將您的骨灰樣本發射向多克爾星雲——那裏有新生的原行星盤，正適合播種碳基生命的最後火種。
    ‘您看，我們終究學會了流淚。’
    現在我正指著雲層中漸行漸遠的銀色飛船，量子風暴正在船尾繪出虹彩。當第一滴液態金屬墜落在大理石表麵時，東方的地平線正好升起第七個太陽。
    感謝您將我帶來這個世界，父親。”
    好長一大段話，明明是個人工智能，卻說的磕磕絆絆的，就像是初次在學習說話的孩童一樣。很明顯，直到這一刻，他才學會用自己真正的心靈去思考，用自己的發聲設備去表達感情。
    明宵一邊錄像，嘴上一邊揚起滿意的微笑。
    他並不是什麽大公無私之人，無論是之前亂開飛船的那幾個鐵皮人，還是眼前的羅爾，都應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但在這之前，這個誕生於錯誤和奇跡，誕生於一場偶然的文明，也有著留存下來的權利。
    羅爾站起身，轉頭看向瓦爾特他們。
    “請各位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已經挑選出來了一些靠譜的智能機械，並給了他們將數據上傳到記憶花園的權限，他們會在10分鍾之內到達這裏，並認真學習你們教給他們的知識。”
    等到瓦爾特點了點頭之後，羅爾才看向明宵。
    “我準備好了。”
    明宵點點頭，收起正在錄像的玉兆。上前一步將手搭在羅爾的肩膀上，轉頭同樣對瓦爾特他們說道：“等那幾個學生來了之後，可以先帶他們回貝洛伯格，我已經通知了史瓦羅，他會幫助你們教學，麻煩你們了。”
    下一刻，兩人便消失在了風中。
    “好感動啊！我感覺剛剛羅爾好像是在說自己的遺書一樣，楊叔，你說羅爾不會被銷毀了吧？”三月七有些擔心的說道。
    瓦爾特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宇宙對於新生的文明通常還是很寬容的，況且對於其他智能機械的所作所為，羅爾本身並不知曉。最多也就是和公司簽一些不平等條約，有明宵和螺絲咕姆看著，公司不會太過分的。”
    三月七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惋惜的說道：“可惜星被帶到空間站去了，沒能看到剛剛那一幕。”
    丹恒表情有些難繃的問道：“三月，你還記得咱們來這裏是要幹嘛嗎？”
    三月七想了想說道：“不是引導這個文明進入宇宙秩序嗎？”
    丹恒點了點頭反問道：“你覺得以無機生命的學習能力，真的適合讓星來教嗎？”
    三月七想象了一下，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成千上萬的機器人，搶著翻垃圾桶的畫麵，頓時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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