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楨和花娘分開了。
    孩童們被聚在一處，跟著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進到了一處大房間內，房間裏有兩排大通鋪，男子叫他們依次進去，從前往後挨個站好，認領自己的鋪位。
    顧楨低著頭，卻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驚訝地發現這房間裏至少有五十個孩子，而床位還沒占滿。
    見孩子們都低著頭害怕地站在原地，那白衣男子清了清嗓子，大聲對他們說道：“你們能夠來到此處，是莫大的榮耀，莫要愁眉苦臉。”
    他停頓了一下，看房間裏的孩子都仍是一副害怕至極的樣子，幾不可察地哼了一聲，繼續說道：“這裏是國師大人為陛下所修建的登仙台，你們被送到此處，是國師大人心腸仁厚，願廣澤天下，所以擇適齡童子前來，測算你們的仙緣 。”
    一直聽到此處，才有膽子大些的孩子好奇地抬起頭來，畢竟這白衣男子態度比強捉他們來的官吏們好了不少，又願意好言好語地同他們解釋，自然能讓一部分未經世事的孩子減少警惕。
    “但是，仙緣一說如雲中樓閣，隻有你們有了基礎，才能有去探索的資格，在此之前，你們便充當登仙台中的雜役，曆練之後，才見分曉。”
    顧楨沒有反抗和偷跑的念頭，畢竟他娘在這裏，若無意外，他爹也在此處，大概率他爹也不是被征去前線了，畢竟軍中能夠往家裏寄信，若是在軍中，不至於杳無音信，
    聽那白衣男子的話語，這國師並不想要他們的性命，隻是要他們這群身上紅塵氣尚淺的孩子來當灑掃侍從罷了。
    不知不覺，顧楨已經在此處待了三個月了。
    他們每日的所謂曆練，便是在登仙台內的大小宮室、台階、花園、樓閣灑掃除塵，保持纖塵不染的幹淨模樣。
    但是那些管理他們的白衣男女們要求極為嚴格。第一日，有個男孩兒是家中唯一的寶貝重孫，自小就沒吃過一丁點苦頭，被分去擦地板，才跪著擦了一柱香的時間，就受不了了，在地上大聲哭鬧著要回家，他迅速的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男一女給帶走了，從此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他的床鋪也就此空了下來。
    幸好顧楨在家中幫忙做慣了活，顧老二被帶走的一年中也日日下地苦幹，如今隻是灑掃清塵，對他而言算是輕鬆。
    每到日暮，白衣人來檢查的時候，顧楨總是做的很好那一批，能夠早些去用飯，然後回房休息。而做的較差或者出了紕漏的孩子就會被懲罰，還有些犯了大錯的，比如摔壞了用具，折斷了花枝的，便會被帶走，然後再也不回來。
    顧楨想要向那些受過罰的孩子打聽他們所受的懲罰是什麽，卻被怒目而視，那些孩子對從未受罰的顧楨極為排斥，不僅跟據口葫蘆一樣不透露一絲一毫的消息，還隱隱有了對他使絆子的行為。
    現在的生活看似平靜，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顧楨心中卻總是感到難以言喻的焦慮和煩躁，每夜都翻來覆去許久才能睡著。
    不知道爹和娘怎麽樣了。
    但顧楨也沒辦法能夠跑出去見他們一麵，隻好把思念放在心底，夜晚對著星空拿出來回味。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楨十歲了，他們所居住的房間內隻剩下了十二個孩子，而顧楨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沒犯過錯，也沒被懲罰過的。
    若不是白衣人不允許他們擅自調換鋪位次序，怕是人人都不願意睡在離顧楨近的地方了。
    每日用餐的時候沒人願意跟坐在一處，也沒人跟他說話，幸虧顧楨芯子裏是個成年人，對這種程度的霸淩毫無感覺，若真換了個十歲小孩兒來，隻怕過不了多久便要忍受不住了。
    這幾日，房間裏的孩子在以一個令人心驚的速度減少，第一天，消失了三個，第二天，消失了兩個。
    夜裏，顧楨能清楚地聽到和那些消失的小孩在同一處做工的孩子驚恐地低聲討論，有的孩子會莫名其妙地開始犯錯，而有的則突然崩潰般大喊大叫，然後他們就被帶走了。
    第五日，房中隻剩下顧楨了。
    顧楨這晚沒能睡著，每當他有了睡意，窗外因大風而搖擺的樹影就會掃過他的臉，使他驚醒，而這能容納近百個孩子的房間空空蕩蕩，使他心中更為恐慌。
    第二日清晨，天剛擦亮，顧楨就起來了，看著緩緩升起的太陽，縷縷金光透過開著的窗戶打進房間裏來，能夠清楚地看到有細小的微塵隨風在光中起舞紛飛。
    顧楨被飛塵嚇了個激靈，差點蹦起來去給它打掃幹淨，都坐起身了才反應過來此處是寢室，不需要登仙台那樣一塵不染的龜毛。
    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胸口鼓起，又緩慢下陷，目光盯著一抹飛塵，又好像沒有焦距。
    登仙台的主人到底想幹什麽？若是缺少雜役，又何必讓這些孩子一個個的消失？
    仙緣？
    顧楨不會相信這種騙孩子的鬼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將這種東西贈予他人。
    這般大肆征調民夫，近乎於強搶般的擄來婦女兒童，真的仁厚之人又怎會去做？
    正當顧楨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忽著，他的房門被忽然推開了。
    最初接引他們的那位男子此刻笑容滿麵地站在了他的麵前，用不同於之前暗暗看不起他們的熱情態度對顧楨說道：“顧楨，你已經通過了國師設下的考驗，現在速速穿戴整齊，我帶你去覲見國師。”
    顧楨心下一跳，麵上卻裝作一副欣喜無比的樣子，激動的語無倫次：“真的嗎？我……我這就收拾，我馬上就能好！”
    男子笑眯眯地耐心等待著顧楨用極快的速度穿戴好，又看他緊張地上下撫摸衣冠，生怕有哪處不好的地方，輕言細語道：“你莫要緊張害怕，國師仁善，十分隨和，別說你現在的樣子很不錯，就算是有哪處不太合規矩的，他老人家也不會怪罪與你的。”
    顧楨麵上仍是一派激動感激，心下卻嗤笑，若是十分隨和，那那些犯錯的孩子都該留下來了。
    跟在男子身後，顧楨朝著登仙台最上方，那處神霄丹闕一般的宮殿走去。
    那是整個登仙台中，顧楨唯一還沒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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