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楨聽見了雪花在枝頭積了厚厚一層，枝丫壓出來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還有一些來自很遠的呼嘯的風，和離得很近的爐火燒得劈啪作響。
    嘴裏好苦……
    顧楨咽了一口口水，被嘴裏的味道嚇了一跳，瞬間覺得連呼吸進來的氣體都變苦了。
    顧楨眼皮子酸酸沉沉的，在睡了很久之後，睜眼睛都是一件有些困難的事情。
    沒辦法，這一覺睡得真的太舒服了。被窩熱呼呼的，手和腳都被捂得很暖和，脖子周圍掖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空隙，眼皮子好像都被暖得融化了，沒有力氣抬起來。
    顧楨艱難地睜開了仿佛被黏住的眼皮。
    入目可見的景象都是尋常之物，古樸的木床，青色的厚重帷幔，沒有花裏胡哨紋飾的棉被，沒有珠玉雕砌，隻是木梁磚牆。
    “哎呀，你醒啦？”
    在看到來人的麵容之前，迎麵而來的是一陣清麗的好聞香味，隨後，伴著金玉相擊的琳琅清脆，一張明豔的臉占據了顧楨的全部視線。
    “醒得還真夠快的，現在感覺怎麽樣？”那女子一提裙擺，坐在了床邊，動作利索地伸手鑽進了被窩，直接抓住了顧楨的手腕拉出來。
    顧楨是趴著的，身上沒力氣，想縮手也縮不回去，隻好由著女子拉著他的手開始把脈。
    一絲靈力從手腕上探進顧楨的身體，涼絲絲的，顧楨有些不適的挪動了一下。
    “別動。”
    顧楨隻好由著那絲靈力在自己體內探索。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女子才撤了靈力，收回手。
    “唔，恢複的還不錯，隻是注意動作莫要太大，別牽扯到背脊上的傷口了。”
    顧楨見女子交代完就起身欲走，急忙把上半身勉強支起來一些，語氣急促地問道：“是您救了我嗎？這裏是什麽地方？”
    誰知顧楨背部的肌肉剛一用力，便傳來鑽心的疼痛，讓他一瞬就脫了力，冷汗直流。
    一陣冰寒的風順著打開的木門鑽了進來，顧楨的上半身因有傷口而未著寸縷，此刻被動了一個哆嗦，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
    “師姐。”
    來人是一名高大俊挺的男子，眉目深邃，肩背筆直，雖著素衣白袍，周身氣質仍肅肅如山下風，高而徐引1，舉手投足間自有冰壺玉衡、軒然霞舉。
    明豔女子見這人來了，粲然一笑，衝著顧楨努努嘴：“你帶回來的，歸你管了，我還得去忙呢。”
    說罷，她俯下身用有些薄繭的手指捏了捏顧楨的臉頰肉，笑眯眯地說：“我乃抱樸峰孫稚陽，下次見呀。”
    ……好熟悉的名字。
    顧楨的腦海中浮現了那枚玉簡中的信息——抱樸峰乃是淩雲道宗五座主峰之一，其中修士多修行醫道，以懸壺濟世為己任。現任峰主稚陽真君，已是合體前期。
    顧楨雖然起不了身，還是拱手行禮，做足了禮數，恭敬道：“恭送稚陽真君。”
    稚陽真君朝他擺擺手，踏出了木門，然後消失不見了。
    這時，方才進來的高大男子開了口：“此處乃是淩雲道宗明見山，我道號明淵。你可還有什麽疑問？”
    他的一雙眼睛十分黑沉，像是一潭冰封在萬古冰川下的水，不見其中流動，卻又滿是沉寂之意。
    他果真是明淵劍尊。
    顧楨想著，明淵劍尊是什麽境界？合體後期，或是合體巔峰，他不知道，而晏荊不過是靠血祭之法才堪堪將自己拔到了合體初期之境，連煉神還虛的雷劫都避不敢接。
    “……敢問劍尊，淩雲道宗會如何處置晏荊真君。”
    淩雲道宗乃是這修真界第一大宗，若是他們想保，晏荊性命無人能傷，若是他們要追究，那晏荊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也終有一日會斃於劍下。
    顧楨想知道淩雲道宗的態度。
    明淵一拂衣擺，在床前的木凳上坐下，那雙寒冰般的眼睛定定看著顧楨，開口道：“晏荊行悖逆之術，罔顧人倫天則，又已入魔，當殺之。”
    顧楨憋在心口的一口氣鬆開了，軟軟地趴伏在了枕頭上。
    他實在沒力氣轉頭了，聽到明淵劍尊在一旁問他：“你同晏荊是何關係？”
    顧楨的聲音悶在枕頭裏，嗚嗚囔囔的：“居父母之仇，弗與共戴天2。”
    “他對你有半師之誼。”
    “他才沒有，與我有半師之誼的是青榮姐姐，他什麽都沒教過我。”
    明淵又將登仙台內發生的事同顧楨細細地問了一遍，最後問他道：“此次無妄之災，歸根結底是淩雲道宗管教不嚴之過，你可想要什麽補償？”
    顧楨努力偏過頭，露出一隻眼睛：“我爹娘活不過來了，對嗎？”
    明淵不語，隻是點了頭。
    “那我可以拜入您門下嗎？我想要報仇。”
    明淵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可以，但為什麽是我？”
    顧楨笑了一聲，眼睛裏似有稀星銀爍：“因為您是最強的，我想要變強。”
    顧楨在明見山老老實實養了快半年多的病，一直到能夠獨立行走了才出了房門。
    時值七月流火，該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明見山卻始終如一的飄著雪花，吹著冷風。
    明淵劍尊在山頂上練劍，沒有動用靈力，隻是像一個凡人一般，踏踏實實地練著一招一式。
    劍氣無形，卻好似劃破了連綿不絕的落雪，阻斷了永不停歇的寒風。
    顧楨身在山腰的一處平地，眼中卻能清晰見到那山巔之上舞動如風的身影，其舉手投足之間都像是蘊含了天地之理，顧楨一時之間看得呆了，如癡如醉。
    沉浸在那股玄而又玄的境界中時，顧楨直覺自己見到了春日裏令萬物複蘇的春風，夏日裏酣暢淋漓的暴雨，秋日的黃葉感應天時，自枝頭颯然落下，冬日冰封萬裏，看似一片茫茫，雪層之下卻有生機的心跳。
    四季輪轉，萬物複生。
    待到醒來，已經是夜幕低垂，繁星彌散。
    顧楨裹著厚實的外袍，站在敞開的木窗格前，看窗外的白梅在一日之間悄然盛開了。
    暗香浮動，疏影橫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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