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哭了很久，顧楨也等了很久。
    一直到她幾乎將心中無處發泄的痛苦鬱卒都通過淚水與哀泣排盡，才能勉強舒緩自己的情緒，漸漸止住了哭聲，略帶著些哽咽的抬起頭來。
    “二位救我於水火，這份恩情，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少女從床上撐起身體，改坐為跪，毫不猶豫地就拜了下去，額頭抵住了不算柔軟的床麵。
    顧楨將她攙起來倚著床頭坐好，擺擺手道：“不過是順勢而為，當不得什麽謝。”
    “隻是……我可否問你些事？”
    少女年紀極輕，從那樣的地方被救出來，顧楨有心問她那石塔裏的事情，也怕她心裏有阻礙，不敢說出來。
    少女搖搖頭，本是迷惘的眼神幾經轉換，變得堅定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前輩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顧楨拖了個凳子到床邊，與女修相對而坐，問道：“那兩人究竟是在鑽研些什麽？竟要以修士作為材料，剔骨吸髓。”
    少女譏笑一聲，咬牙道：“他們所做的事情，便是各處搜羅地位低下又頗有天資的修士，最好便是那些從未修行過的，將他們的靈骨靈根取出，供到更高一級去，有些時候他們有些邪門的陣法藥物，也會用我們來試驗，若是死了，就直接刨骨。”
    “肉身被用來煉丹煉藥，我還曾聽說過用人煉器的，想必也脫不了幹係。他們還有一處血池，時不時的會挑選靈力充沛的修士丟進去，並不用未入道的，不知是做什麽用。”
    說到這裏，少女呼出一口氣：“他們不動我，就是想將我送入血池。”
    興許是顧楨過於敏感了，聽到這頗有些熟悉的東西，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血池？你見過長什麽樣子嗎？”
    少女愣愣地搖頭：“我隻知道在那下麵，但是從沒親眼見到過。”
    顧楨又問了些問題，但是少女知道的也不多，很快便答不上來了。
    “你好好休息，我們就住在隔壁房間。”
    顧楨站起身來，同她叮囑道，隨後為防萬一，布下一個陣盤，這才與明淵一起出去了。
    誰知二人剛掩上房門，那日送帖子的侍從正好從樓梯口走了上來，見到顧楨，立刻堆起滿麵笑容迎了上來。
    “可巧，正要來拜見二位真人，就在這兒遇上了。”
    顧楨眉頭一挑，說道：“又是來送帖子的？”
    “並非並非，”侍從笑著擺擺手，“我家主人今日巡查產業，正巧來了這客棧，遣我來邀二位賞臉，一同用茶。”
    顧楨並未立刻答話，而是看向了明淵。
    等明淵平靜地點了點頭，顧楨這才轉向侍從，道：“那你便帶路吧。”
    侍從一見今日的吩咐做成了，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幾分真心實意，哈著腰側身在前頭走，引著二人下到了二樓的一處雅閣。
    侍從叩了兩下門，等裏頭傳出一聲應答，這才打開了門，站在一邊去，等顧楨和明淵走進去之後，再關門守在了門外。
    “二位，久仰了。”
    一著黃衣錦袍的年輕公子從窗邊坐席擺放的曲憑幾上直起身來，笑眯眯地對著二人作了個揖。
    顧楨挑挑眉，說道：“可我們落腳城中方三日有餘。”
    黃衣公子麵上的表情波動了一瞬，折扇合在一起，在手心裏“啪”的打了一下。
    “……您心中想想便好，怎麽就說出來了呢？”
    顧楨笑了一聲，也沒管他臉上的尷尬，與明淵一道徑直走去兩張相鄰的圈椅上坐下了。
    顧楨坐下後，溫聲道：“我們初來乍到，卻也有個問題想問問您。”
    這人重新靠回憑幾上，“唰”的一下打開折扇慢悠悠地扇著風：“還請講。”
    顧楨道：“我在客棧中遇到一位舊識小友，他告訴我，是這客棧的主人從人牙子處買了他的身契，要派他去城郊的莊子做活。這兩日卻沒有再碰見了，不知閣下能否告知他現在在何方？”
    男子笑了，慢慢吞吞地挪了挪坐姿，頗有些自得地說道：“哈，我就知道，你二人便是晨間去闖了塔，還帶走了他們的祭品的人！”
    誰料還不等他再多得意幾下，一道烏芒在眼前驟現，暗色光芒竟也刺的人不禁閉上了眼，而肩頸處卻多了冰涼沉重的感觸。
    再睜開眼往下一看，一柄流光內斂的烏黑長劍正正好斜在脖頸處，輕輕挨了皮肉一下，就出現了一道血痕。
    “哎呀，有話好說嘛。”黃衣公子投降似的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我隻是猜了猜，又不會同府衙揭發你們，況且……”
    他的眼睛裏多了一絲銳氣，“樂羽並非我送去的，昨日夜中莊子管事帶著人往莊子走，出城門後卻被襲擊，一共二十一人，隻給我剩下了四個半死不活的，其餘的竟都被劫走了，也是你們這一問，我方才明白是誰動的手。”
    顧楨並沒有收劍，“石塔中隻有樂羽一人，並無其他。”
    黃衣公子咽了下口水，皮肉滾動間更能清晰感知到鋒銳的劍意。
    “因為隻有樂羽身負靈骨靈根，其餘人都隻不過是凡人。他們可不會把糧食浪費在沒有靈根的人身上。”
    明淵坐在一旁，看著顧楨拿著劍威脅人，總覺得很新奇，平常看上去乖乖巧巧的聽話好學生，突然也有了匪裏匪氣的一麵。
    “你知道內情。”明淵道。
    黃衣公子笑著轉過頭，卻不料和明淵視線相交的一瞬，就感覺像是投身了一片凍了千年的冰湖，寒意從脊骨一寸寸爬上，凍得人頭腦空白。
    “我……是，我知道。”
    緩了半天，這人才堪堪緩過神來，蒼白著一張臉，也不複之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了，微微喘著氣，心有餘悸地用餘光瞟了明淵一下，不敢再正眼看他。
    顧楨看人終於老實了，收劍入鞘，端端正正地坐回了椅子上，並著腿，雙手乖乖地放在膝上。
    “他們取靈骨靈根，是因為有人需要。”
    黃衣公子脖子上沒了劍，故態複萌，“嘿嘿”笑了兩下，衝二人露出一口白牙。
    “移花接木，可使枯木逢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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