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忘了我們了嗎？”
    許久沒有聽見的，既熟悉又已經有些陌生的女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顧楨在一片無法啊看清前路的迷霧中手足無措，無論是往前還是往後，都隻能看見茫茫的灰色霧氣。
    顧楨還穿著一身裏衣，鞋襪都不在，赤腳站在冰冷的光滑地麵，腳趾緊張地蜷縮著，滑過地磚上隱約的刻紋。
    那聲音空靈而哀戚，在顧楨的耳朵裏回蕩，叫顧楨無端地想要哭泣。
    我沒有忘……我還記得……
    顧楨嘴巴張張合合，卻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隻能在心中無助地叫喊。
    始終不見麵目的人影似乎能聽見顧楨的心聲，片刻後，原本溫婉柔和的音色逐漸淒厲起來，聲聲泣血。
    “撒謊！胡說！是你害死了我們！都怪你！”
    顧楨顫抖著咽嘴裏大量分泌的涎水，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眼前的霧氣被驟然分開，一張沾滿了鮮血的臉撲到了顧楨麵門前，目眥欲裂，每一次張口，都從喉嚨裏溢出粉白色的血沫，不時有些濺到顧楨的臉上。
    顧楨隻能看到不斷張合的嘴，和染上血色的牙齦牙齒，耳朵裏充斥了嘈雜的鳴聲，無法聽見這張臉說出的怨恨話語。
    顧楨突然間很想哭，身體卻僵在了原地，別說哭了，連眨眼都成了一件無法做到的事情。
    他很想阻止這張臉繼續叫喊，卻隻能大睜著眼，不時從嘴唇的變化形狀分辨出幾句話語來。
    周圍灰色的霧氣忽然開始劇烈顫動，好像被外力攪混的泥水，蕩起大幅度的漣漪。
    一點粉白色的柔軟花瓣從頭頂不知何處落下，輕輕地落在了顧楨的鼻尖。
    顧楨聞見了一點清涼的香氣，隨後像是被拔了塞子的水池，神誌驟然放空，再也看不見眼前讓人懼怕的臉。
    麵上的瘙癢終於叫醒了顧楨。
    猛然睜開眼睛，顧楨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仿佛剛剛溺水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鼻尖縈繞的不再是濃鬱混濁的血腥氣息，而是有些涼意的，帶了絲絲梅花香氣的空氣。
    杏花枝的虛影穿過被子浮現在顧楨丹田的位置，正伸出一枝虛幻的枝條，用上頭的錦簇花團輕柔磨蹭著顧楨的麵頰，不時掉落幾枚花瓣，在接觸到皮膚和床褥的時候碎作點點靈光，消失不見。
    顧楨眉間掛著冷汗，胸膛起伏著，伸出的手還在微微顫動著，卻仍舊輕柔地撫弄上綿軟的花瓣，有些幹澀的嘴唇扯開，聲音沙啞：“是你叫醒了我嗎？謝謝你呀。”
    杏花枝傳遞給顧楨一股溫暖關懷的氣息，叫冷汗浸濕了後背的顧楨心下逐漸安寧起來。
    顧楨喉嚨裏就像哽了一枚魚刺，刺痛滯澀，帶著點恐懼和後怕，試圖回想起剛剛那個令人想要逃避的噩夢，卻發現無論自己多麽努力，甚至連後腦勺都一陣刺痛，也依舊想不起一絲半點的內容來。
    令人在意，卻無跡可尋。
    杏花枝緩緩消散在顧楨的手心，回到了丹田裏去，徒留顧楨頹然地倒在枕頭上，隔著一大捧錯落的白梅花枝，去看窗外被分割成了幾塊的銀月。
    清輝灑落，一夜無眠。
    一直到了早晨，天際都刺出了耀眼的金光，顧楨才昏昏沉沉地有了些疲憊之感，剛想閉眼緩和一陣，就被窗外的吵鬧聲驚起來了。
    顧楨連鞋子都懶得趿拉，赤腳踩在溫潤的木質地麵上走到窗前，把原本就大開的窗戶全部推開，伸頭出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迎麵吹來一陣涼風，風裏卻帶了細碎的絨羽，撲了顧楨滿臉，差點被吸進鼻子裏去。
    “咳咳咳——”
    顧楨咳嗽起來，用手大力扇了半天，才把直往臉上沾的羽毛給扇開。
    “嘎嘎嘎！”
    粗糲的鴨子叫灌了顧楨滿耳朵，把昏昏沉沉的思維都給震醒了。
    又有一道破空聲從頭頂襲來，直朝著狂扇翅膀的靈鶴而去，差點削掉了半邊飛羽。
    顧楨一手撐住窗台借力，一個扭身就直接翻了出去，急急跑到靈鶴和孤桐劍中間，張開雙臂將雙方都攔下來。
    “幹什麽，幹什麽！”顧楨叫道，一手去卡靈鶴的脖子，一手去拎孤桐劍的劍柄。
    靈鶴十分不服氣地要伸腳去踢，卻一爪子撓破了顧楨的褲子。
    孤桐劍也不甘示弱地劃出一道劍光，好死不死地削掉了顧楨甩起來的半截發尾。
    ……
    最後一劍一鳥都被顧楨押送上山頂，在明淵如寒風般冷酷的眼神中瑟瑟發抖，貼在地上不敢再亂來。
    明淵伸手撩開顧楨的褲腿，確保顧楨沒有被靈鶴尖利的鳥爪子抓出傷口才算鬆了口氣。
    但是顧楨缺了一塊的發尾也十分顯眼，孤桐劍不用眼睛去看，也敏銳地感知到了石台地麵被按出了幾道裂痕。
    孤桐劍感覺自己要完了，可能會被一把火燒了撒進青桐樹根部的土壤吧，也算回歸母親懷抱了。
    靈鶴抖得渾身羽毛都在簌簌作響，黑豆眼緊緊閉著，連掀開眼皮去看明淵的臉色都不敢。
    “怎麽回事？”
    明淵聲色冷冽，像冰雹一樣打得一劍一鳥恨不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顧楨在一旁無奈地看了此刻如同鵪鶉的兩個膽小鬼一眼，莫名其妙地說道：“不知道，我早上一起來他倆就打起來了。”
    明淵點點頭，也不去孤桐劍和靈鶴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管做出判決。
    “你去把明見山從山腳到山頂路上的積雪全部掃淨，不許用翅膀。”
    靈鶴懨嗒嗒地超小聲叫了一聲，不敢反駁。
    明淵又看向一動不動裝死的孤桐劍，雙指一彈，孤桐劍就像是被無形的絲線吊了起來，被丟進了山澗裏頭。
    “孤桐劍去哪兒了？”
    顧楨好奇地看著孤桐劍呈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消失在視野裏，好奇問道。
    明淵嘴角平直，冷冷說道：“關禁閉，一個月。”
    顧楨：“……”
    “那我練劍時怎麽辦？”
    明淵看了顧楨一眼，示意他伸出手來。
    顧楨滿腦袋問號，卻也如他所願，修長的五指遞到了明淵眼前。
    一柄瑩潤潔白的玉劍被輕輕放在了顧楨掌心。
    “用玉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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