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蒿草深處傳出來的泥漿泡泡破裂聲愈發密集了，像是有一口大鍋正熬著粘稠的濃漿，即將沸騰開來，不住地“噗嗤噗嗤”的響著。
    有一陣疾風從遠處掠來，將大片大片的蒿草吹得倒塌起伏，灰白飛絮卷上天際，幾乎與雲霧齊平，占滿了顧楨的視線。
    “抓穩。”
    明淵的聲音低低在耳旁響起，顧楨下意識地雙手抓住腰間的臂膀。
    隨後玉振劍便猛地朝一旁斜出，叫從下方突然猛襲而來的一道魔氣打了個空。
    “嘁，居然躲開了……”
    顧楨在愈來愈烈的狂風間隔著天地間滿布的蒿草飛絮，有些模模糊糊看見底下攪動的泥漿中冒出一個中間有一道疤痕的腦袋，隨後就紮進了地中，長長的身軀上泥漿混著分泌出的粘液落下，直到圓形的尾鰭一甩，地麵仿佛又平坦如常，隻是被烈風吹得有些動蕩。
    顧楨嚐試在沼澤之中找尋到不知遊曳去了何處的墮龍，卻發覺此時的沼澤泥地似乎也形成了一道屏障，顧楨的神識根本無法探入，隻好從四散飛絮的空隙間仔細看著目之所及處，不放過任何一處起伏動靜。
    “那裏！”
    顧楨忽然見一處蒿草晃動幅度微變，比起被風吹動，更像是下方根部有東西要頂了出來，當即低嗬出聲。
    明淵也同時用神識鎖定了那處，一道淩冽劍光驟然擊出，冰寒的靈力與劍氣一瞬就將途經之處全部凍結，墮龍還來不及躲閃，就被劍光炸了出來。
    墮龍痛苦地擺動扭曲著，從傷口處四散潑灑著惡臭至極的黑紅血漿，沾在蒿草上，立刻發出了“滋滋滋”的聲音，將大片黃綠草葉莖杆腐蝕成了一抔流動狀的黑泥，漸漸浸入沼澤地裏消失不見，留下大塊空地。
    因受傷而大量、極速分泌的粘液很快就糊住了傷口，好歹止住了血流，隻是傷口暴露出了粉紅的嫩肉，始終是蠕動著無法愈合。
    墮龍疼得“嘶嘶嘶”地倒吸氣，滿眼怨毒地瞪著明淵，陰惻惻地從嘴角逼出話來：“……淩雲道宗的蠢貨劍修，少多管閑事。”
    明淵不作應答，隻是拔出另一柄黑色的劍來，一劍劈向墮龍頭部。
    墮龍抬頭想躲，卻悚然發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籠罩鎖定，無論是騰出半空還是潛入水底，身上不存在的汗毛全都根根直立，巨大的恐懼狠狠攥住了墮龍的那顆心髒，眼眶發酸發緊，身上像是壓下了一整條山脈，肉須慌亂地攪在了一起。
    沼澤地在墮龍慌不擇路的躲避中劇烈翻騰，與台風下的海麵無異，幾乎連最深處的泥漿水澤都要翻出來了。
    隻是無論它往哪裏躲，都隻能看著那把劍芒內斂的黑色長劍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劍鋒一轉，直直穿透了身軀，將它刺出沼澤，掛在了半空中。
    而驟起的狂風也瞬時停下，整座沼澤逐漸歸於平靜。
    先前大言不慚自己為龍的泥鰍此刻也和被穿掛在魚鉤上的蚯蚓沒有什麽不同了，皆是痛苦地將身體虯結蜷曲，試圖掙脫，或是喘一口氣，擺脫痛苦的根源。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墮龍喉嚨裏“嗬嗬”喘著粗氣，不時被湧出喉嚨口的粘膩黑血嗆住。
    危弦劍閃爍兩下，墮龍如通了電一般，渾身抽搐，連哀嚎都叫不出口，徹底軟了下來。
    明淵將危弦劍的劍鞘塞進了顧楨的懷裏，看著顧楨懵懵的眼神，低聲說：“危弦劍更喜歡你。”
    隨後才將視線投向已經隻顧得上喘氣的墮龍，語氣毫無波動，說道：“百年前襲擊了妖族金龍，偷盜龍族至寶後出逃，失蹤至今的那條泥鰍，是不是你？”
    墮龍口中忽然嘀嗒落下更多的鮮血，口齒不清地問：“你？你……怎麽知道？”
    “此事乃是絕密！那群生來就眼高於頂的龍怎麽會告訴一個人修！你到底是誰！”
    顧楨也好奇地看向明淵，他隻知道淩雲道宗幾位真君一向與妖修的關係還不錯，沒想到能好成這樣，連龍族的醜事也能知曉。
    看明淵的麵色，他似乎並不覺得這事能算作什麽絕密，以一個仿佛在聊天的語氣，開口道：“雪英真君來訪時提過一次，拜托我們幫忙留意一番罷了。”
    顧楨了然，原來是發了高級委托。
    再去看那頭的墮龍，口中喃喃：“雪英真君？雪英真君……淩雲道宗……”
    他一瞬眼睛睜大，不顧疼痛抬起脖子，直直看向明淵，驚駭叫道：“你是劍尊！”
    明淵的順滑白發在忽起的微風中飄動，視線從墮龍身上劃過，停留在顧楨的發頂。
    “交出龍族至寶，莫再作祟，留你一命。”
    墮龍現在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反而沒有了反抗的念頭，艱難地翻了個碩大的白眼，從鼻子裏不屑地噴出一口氣，“要殺便殺，何必惺惺作態。”
    “反正已經變成一堆破銅爛鐵，你要了又有什麽用？”
    說著，墮龍嘿嘿一笑：“反正都是死，死在你這鼎鼎大名的劍尊劍下比死在那群蠢蛋手裏聽上去高檔多了。”
    顧楨柔軟的額發在微風中輕輕搔刮著皮膚，癢酥酥的，叫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頭，好奇問道：“你明明是修行得道化龍，何必這般自毀前程？”
    墮龍超大聲的一“呸”，順道呸出一大口夾雜著內髒的血塊，“在龍族又有何前程可言？生而非龍便是低人一等，日日被羞辱斥責，哪怕是修為不如我的廢物也能靠著那身光鮮亮麗的龍皮踩在頭上作威作福，不如做個散修，反而落得一身輕鬆。”
    墮龍眼神嘲諷，直盯著顧楨，有隱隱黑氣在他的麵上眼中縈繞生根。
    “他們何德何能？日日歡歌美酒，肆意享樂，髒活累活要命的活全是我們去做，名聲好處卻全算在他們頭上。憑什麽！”
    墮龍嘴角噴出血沫，愈發激動，渾身顫抖起來，分泌出更多的粘液，光滑皮膚上有細細密密的土黃色鱗片張合翕動。
    危弦劍忽然急促嗡鳴一聲，劍身從墮龍體內抽出，滴滴濃黑液體從劍身上滑落在地。
    墮龍浮在半空，軀體已經被濃霧般的黑氣包裹，散發出極其惡毒沉重的氣息。
    顧楨看著這似曾相識的畫麵，深吸一口氣。
    “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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