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像要把江城整個摁進長江底，江水倒灌的警報聲隔著防彈玻璃都聽得真真切切。可雷宜雨辦公室裏比外麵更冷——三塊巨大的監控屏同時黑屏，中央那塊代表長江支付全國實時交易流量的動態圖上，代表著華東地區的那片刺眼橘紅，如同被潑了桶汽油點上火的野草，瘋了一樣往外蔓延擴張。蘇采薇站在屏幕前，平日一絲不亂的發髻散下幾縷，貼在微汗的鬢角，聲音壓得死緊：“是支付寶，接口……被單方麵切斷了。杭州那邊對外口徑是‘戰略性調整合作策略’。”
    她把那封蓋著“西湖科技基金會”大紅章的電子函甩在雷宜雨桌上，屏幕幽光映著函件裏冷冰冰的兩行字：“……即日起終止與長江支付網關互通，所有業務接口暫停開放……”
    趙三強一拳砸在茶幾上，剛泡開的紫砂壺蓋“咣當”震跳起來，水漬淋了半幅《長江水係防汛形勢圖》。
    “操他祖宗的卸磨殺驢！漢正街的小商販幫他們導了多少人流？！咱們剛用出租車把掃碼付的盤子扛穩，他們就朝咱們腳底下抽梯子！老雷！商戶那邊的電話快被打爆了！劉嬸兒在罵娘，孫胖子帶著一幫餐館老板堵在樓下大堂！”他眼珠赤紅，血絲比窗外的閃電還紮眼。
    徐漢卿破門而入，工裝扣子都崩飛了兩顆，懷裏摟著一台改裝過的掃碼槍和一部磚頭功能機，嗓子徹底吼劈了叉：“完了！雷總！完了！咱們的核心網關…跟杭州支付寶綁死的！漢正街那些用支付寶結賬的機器！全…全廢了！連不上網就成啞炮！孫胖子那邊一秒鍾有七單卡死！食客拍桌子走人了！”他把那堆破爛往桌上一摜，鐵皮外殼砸在木頭上哐當巨響。
    雨水瘋狂衝刷著玻璃幕牆。一道慘白的電光劈過，瞬間照亮樓下大堂攢動的人頭和保安拉起的警戒帶。
    那場景，像極了當年金融風暴下崩塌的交易所門外。
    雷宜雨端坐不動。窗外風狂雨暴，桌角的衛星加密手機卻詭異地亮了一下。一條沒有落款的加密信息，隻有冰冷的坐標數字——是江城遠郊的長鷹無人機試飛基地。他指尖在光滑的手機背麵輕輕一叩，聲音沉得像冰封千年的江底頑石：“慌什麽？我們的路，從來不是搭在別人的梯子上。”目光如同利刃，倏地釘向徐漢卿：“雙通道預案，壓箱底的東西，該掏出來曬曬了。”
    徐漢卿臉上的絕望瞬間僵住，像被兜頭潑了盆冷水。雙通道預案？那套被無數次嘲笑為“原始”、“脫褲子放屁”的備胎方案？他腦子嗡嗡作響，嘴裏下意識嘟囔：“可…可那玩意兒沒實戰過啊！斷網狀態下靠本地存數據發短信驗證……這…這能行？”
    “行不行，試了就知道。”雷宜雨聲音冷峻，不容置疑，“漢正街就是前線。老規矩，”他猛地轉向趙三強，“你押寶漢正街，我押你！給華強北的侯三打電話，就說長江的飯碗被人砸了，問他敢不敢接個燙手的急活？”
    華強北，72小時的背水一戰
    深圳華強北賽格電子城後巷，一個堆滿電子垃圾、彌漫著濃烈鬆香氣和焊錫味的小作坊裏，瘦猴的電話差點讓侯三從吱呀作響的人字梯上栽下來。
    “五…五萬台？！猴子哥！我的親祖宗！您知道我手裏攏共幾個人幾條槍嗎？七十二小時？！您這是要我去搶中科院的光刻機啊？”
    “中科院的設備能救漢正街幾萬張嘴的飯碗嗎？”瘦猴的吼聲透過電話帶著血腥氣，震得侯三耳朵嗡嗡響，“別扯淡！侯三！你當年從武鋼廢渣場爬出來時跟我要過飯！現在我哥的命脈讓人掐了，你要當縮頭王八？！長鷹基地的技術支援馬上到！軍用級別的！工裝圖紙和核心元件空運過來！你侯三隻負責一件事——七十二小時！我要看到五萬把能扛住斷網斷電話線的掃碼頭！一把都不能少！做成了，華強北往後五年，長江給你們圈地！做不成……”瘦猴的聲音陡然壓低，那殺氣比外麵的雷聲更懾人，“不用我哥開口，我瘦猴親自帶人來把你這場子踩進深南大道底下！”
    掛了電話，侯三冷汗把整個後背浸透，腿肚子直轉筋。他猛地抄起地上的半瓶二鍋頭仰脖子灌下一大半，辣得齜牙咧嘴，眼珠子瞬間充血。“都他媽給老子聽著！”他一腳踹翻裝空板子的破紙箱，喉嚨吼破，“王麻子！去把隔壁大通電子的人全拉來！李瘸子！把你手下焊錫的兄弟全叫上！能喘氣的都給我滾進來！長江的大佛給咱們開道！七十二小時！五萬把能打仗的家夥！掉鏈子的，我侯三今晚就把他塞進回流焊爐當錫渣煉了！”
    軍用運輸機的引擎轟鳴撕裂深圳機場的雨幕。長鷹基地的兩個軍工級老技師帶著四大箱用防靜電棉仔細包裹的電路板和核心芯片，直接蹲在了侯三彌漫著機油與汗酸臭味的操作間。徐漢卿發來的圖紙上，“離線數據緩存”、“短信通道並行校驗”、“超低功耗維持待機”的紅叉標注刺得人眼球發顫。軍用級芯片冰冷的金屬光澤混著桌角堆成山的煙頭、空泡麵盒，構成了這背水一戰最荒誕的背景。
    電烙鐵冒出的青煙徹夜不息，小工熬紅的眼睛像鬼火在彌漫鬆香霧氣的昏暗工棚裏遊移。堆料區的舊掃碼槍殘骸堆成了山。侯三沙啞的咆哮成了唯一的計時器：“手別抖！老張！那根金線要人命！王麻子！緩存模塊焊歪一微米老子扒你皮！三十二小時了！才他媽出來八千三！後麵的驢車都比你們快！”
    漢正街，短信撐起的防線
    王嬸兒的襪子攤前一片狼藉。幾個舉著手機付不了款急得跺腳的小年輕，看著掃碼設備屏幕頂端的紅色大叉和“網絡錯誤”提示，氣得破口大罵：“搞什麽鬼！掃了幾次都不行！耽誤老子發貨時間！”王嬸兒急得滿頭大汗，拿著那塊“板磚”收款機徒勞地關機重啟，屏幕上依舊是冰冷的紅叉。
    一輛長江物流的廂貨一個急刹停在攤位邊。兩個全身被雨水澆透的藍製服小夥扛下個大紙箱，撕開封箱膠帶：“王嬸兒！快！換這個！”裏麵是新款的離線掃碼槍，模樣更粗笨，頂上多了一條細長的信號天線，還有個閃著綠色小燈的額外模塊貼在機身背麵。
    “哎！來不及搞培訓了！王嬸兒，信我！”一個小夥子吼著，手腳麻利地拆開舊機裝上新的，“斷網斷電也不怕！看到這紅燈閃沒有？變綠就是聯網正常刷！變紅就表示斷網了，它自己本地記賬！您等它能打電話了，點一下這個鍵，它就自己把斷網時收的幾筆賬一股腦吐到服務器去！短信驗證照樣到您手機！錢一分跑不了！來！趕緊試試！”
    <666”的精品襪，條碼湊到槍口。“滴！”槍身側麵的紅燈閃爍了一下。王嬸兒手裏的舊款功能機“叮咚”一響：“【長江銀行短信備份通道】貨號：cxs666，金額：15.00元待確認。請商戶在設備聯網後提交離線存儲數據核銷收款。設備序列號：hn201208657”短信是到了，錢卻還沒顯示到賬。
    “這…這算收到了還是沒收到啊？”王嬸兒看著短信發蒙。小夥子指著槍上那個從紅變綠的小燈：“您瞅它！現在紅著呢！表示斷網了！數據先存機器肚子裏！別慌！”他掏出自己兜裏另一部手機，上麵竟也亮著一個“臨時交易待同步”的待處理小紅點。
    一小時後，瓢潑大雨驟停。被暴雨衝刷過的漢正街上空突然信號滿格。王嬸兒手裏一直亮著的收款機屏幕上的紅色叉叉“唰”地消失，提示框彈出一條：“網絡恢複！正在提交離線存儲交易…3…2…1…提交成功！”
    幾乎同一秒，她兜裏的老款手機瘋狂震動，“叮叮叮叮”連響三聲！點開一看：“【長江銀行】您的賬戶xxxx於x月x日xxxx收到離線交易貨號：cxs666貨款15.00元。”
    “【長江銀行】您的賬戶xxxx於x月x日xxxx收到離線交易貨號……”三條短信！三個斷網時“吞”下的貨款，一個不少，連番砸進她的賬戶！“哎呀我的老天爺！”王嬸兒攥著手機，看著收款機上跳出的成功綠色勾勾，激動得差點蹦起來，“神了！真神了！斷網都擋不住收錢！”
    旁邊同樣換上“紅綠燈”槍的孫胖子，正對著自己新收到的到賬短信咧著大嘴傻樂，哪還有半點堵大堂時的暴怒？
    五萬把槍，轟開黎明前的靜默
    當第五萬台、機身側麵噴著“hn2012”出廠序列號的離線掃碼槍，帶著軍工芯片特有的冰冷質感塞進最後一隻包裝箱，用黃色警戒帶死死纏緊。瘦猴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侯三手裏那塊軍用秒表：71小時59分37秒！
    窗外，深圳淩晨的天空已翻出極淡的魚肚白。
    “成了……”侯三癱在散發著汗酸和鬆香的地上，嗓子眼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臉上卻像哭又像笑，“猴…猴子哥…五萬…整……”話音未落，人已歪頭徹底睡死過去。他手裏攥著的半截烙鐵滾落在滿地油汙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冒起最後幾縷疲憊的白煙。
    雷宜雨的衛星電話在曙光微露時震動。接通後，是魏軍大校低沉穩重的嗓音：“兩架運輸機，四個整編軍工技術保障組，已押著貨起飛。武漢天河機場方麵打過招呼，落地即刻按應急通道執行！老雷，仗還沒完，後援先給你頂住！”雷宜雨放下電話。
    窗外，江城在暴雨洗刷後格外清冷。董天那個從不擾人清夢的特殊加密通訊儀卻在此刻執拗地震動起來。屏幕上沒有號碼，隻有一行字：“斷橋之策，非善局。西湖有鐵索橫江之誌。”
    晨光落在液晶屏這最後一行字上，冷冽如刀。雷宜雨手指一動，沒刪除，沒回複，隻平靜地將屏幕扣下。
    桌麵上，那台飽經蹂躪的華強北樣機紅燈綠滅，如同微弱的呼吸，在寂靜的黎明裏，宣告著一場靜默戰爭的階段性勝利，也等待著更凶險的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