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雍州道玄鳥影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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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踏碎最後一捧戈壁殘雪時,秦朗已能望見地平線上綿延的秦嶺餘脈。
張龍牽著馱貨的騸馬跟在左側,銅盔下的臉膛被風沙吹得黝黑,腰間佩刀的穗子上還沾著去年姑臧城頭的血漬——這三個月來,他帶著趙虎、馬漢一直負責陳家內眷的護衛,直到城圍稍解才歸隊。
右側的趙虎正低頭擦拭弩機,弓弦上纏著的紅綢是臨行前陳成塞的,說是“鎮北虎”的鬃毛,能避邪。
“公子,前麵就是雍州地界了。”
馬漢催馬趕上,他擅長辨路,此刻指著遠處山口道,“斥候回報,雍州刺史王仲年已差人在界碑處迎候。”
秦朗勒住韁繩,望著山口那麵迎風招展的“王”字旗。雍州自古便是關中屏障,此刻卻透著股異樣的喧囂——尋常州府地界,迎候官員至多帶十數親衛,可眼前那隊甲士足有百人,刀槍在陽光下明晃晃的,不像接風,倒似列陣。
“張龍,去看看。”他沉聲道。
張龍應了聲,拍馬向前。未及山口,便聽對麵甲士中有人高喝:“來者可是京城秦公子?我家刺史大人已備下酒食,為公子洗塵!”
話音未落,張龍忽然勒馬急停。他瞥見甲士隊列裏,數人握刀的手勢竟是五皇子親衛獨有的“鎖喉式”——那是當年在羽林衛時,與五皇子麾下“黑鴉衛”交手過的印記。
“公子!有詐!”張龍猛地拔刀,刀光劈開塵土。
同一時刻,山口兩側的密林裏驟然響起梆子聲。數百名蒙麵人從樹後衝出,手裏的環首刀泛著藍汪汪的毒光,直撲秦朗一行。
“保護公子!”
趙虎怒吼著舉起弩機,“嗒嗒”兩聲,前排兩名刺客咽喉中箭,倒地時手裏還攥著淬毒的飛鏢。馬漢則迅速從行囊裏取出信號彈,擰開機關,一枚焰火“咻”地竄上天空,在暮色中炸開金黃的花。
秦朗翻身下馬,躲到騸馬身後。他認出為首的刺客首領——那人左耳缺了半隻,正是去年在姑臧城外劫殺信鴿的黑鴉衛分隊長。看來五皇子雖被困東宮,餘黨卻早已散入各州,布下殺局。
“秦朗!拿命來!”缺耳刺客揮刀劈來,刀鋒帶著破風之聲。
秦朗就地一滾,拔出靴中匕首格擋。“當”的一聲,匕首竟被砍出個豁口——對方用的是精鋼打造的軍用佩刀,顯然早有準備。
“撤!往雍州城方向!”秦朗低喝。他知道此地離州城不過二十裏,隻要趕到城下,王仲年縱有反心,也不敢在明麵上動手。
張龍揮舞大刀斷後,刀風掃過,竟將兩名刺客連人帶刀劈為兩半。趙虎則邊退邊放弩,每支箭都精準射向刺客的手腕腳踝,卸其兵刃。馬漢護著秦朗,從袖中撒出一把石灰粉,趁刺客閉眼時甩出繩索,將為首的缺耳刺客絆倒。
混戰中,秦朗忽然瞥見密林深處閃過一道熟悉的黑袍身影。那人動作快如鬼魅,短刀翻飛間,竟將兩名正要包抄的刺客割喉——是秋菊?她怎麽會在此地?
未及細想,缺耳刺客已從地上爬起,獰笑著拋出三枚毒煙彈。刹那間,黃綠色的煙霧彌漫開來,帶著刺鼻的硫磺味。
“屏住呼吸!”秦朗拽著馬漢後退,卻覺喉頭一甜,顯然吸入了少量毒氣。張龍背起中毒的趙虎,三人且戰且退,黑馬馱著秦朗的行囊,受驚地嘶鳴著衝進煙霧。
待煙霧散去,密林已恢複寂靜。秦朗扶著樹幹喘息,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刺客屍體,卻不見了缺耳刺客的蹤影。張龍將趙虎放在草地上,撕開他中鏢的衣袖——鏢頭上果然刻著五皇子親衛的玄鳥印記。
“公子,趙兄弟中了‘牽機毒’。”
張龍的聲音發顫,“得趕緊找解藥。”
秦朗蹲下身,點了趙虎幾處大穴延緩毒性,目光掃過四周。他注意到那名黑袍人消失的方向,有塊半埋在土裏的石碑,上麵刻著“忘憂穀”三個字——這名字,倒與秋菊醫館的忘憂草暗合。
“馬漢,你去雍州城報信,就說遭遇黑鴉衛伏擊,讓王仲年立刻派軍醫來。”
秦朗解下腰間水囊,喂趙虎喝了兩口,“張龍,你隨我去忘憂穀看看,那黑袍人或許能解牽機毒。”
兩人循著腳印走進密林深處,越往裏走,草木越是繁盛,竟有溪水潺潺流過。溪邊的岩石上,散落著幾瓣淡紫色的忘憂草花,顯然有人刻意栽種。
“前麵有動靜。”張龍握緊刀柄。
隻見溪水轉彎處,搭著間簡陋的草廬。草廬前,那名黑袍人正背對著他們,將一株草藥搗碎在石臼裏。聽見腳步聲,她緩緩轉過身——麵紗已被風吹落,露出左眉尾那道熟悉的疤痕。
“秋菊?”秦朗震驚地看著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秋菊將搗好的藥糊遞給張龍:“牽機毒需用忘憂草配七葉一枝花,方才看你們中毒,便抄近路過來了。”她的語氣平靜,仿佛隻是路過幫個小忙。
張龍連忙給趙虎敷上藥糊,果然見他臉上的青黑漸漸退去。秦朗這才注意到,秋菊的袖中藏著枚銀月令牌,與姑臧巡防營的不同,上麵刻著“月神教暗堂”的字樣。
“你是月神教暗堂的人?”
秋菊低頭清洗石臼,溪水映出她沉靜的眉眼:“小姐命我沿途追查五皇子餘黨,沒想到他們竟在雍州設伏。方才那缺耳刺客,已被我暗堂的人拿下,正在草廬裏審問。”
草廬內,缺耳刺客被鐵鏈捆在柱子上,嘴裏塞著布團,眼中滿是恐懼。秋菊揭開他衣襟,露出胸口一枚烙印——正是五皇子私兵的“玄鳥踏日”紋。
“說吧,雍州刺史王仲年是不是你們的人?”秋菊的聲音冰冷,手裏把玩著一枚淬毒的銀針。
刺客渾身發抖,卻咬緊牙關。秋菊冷笑一聲,將銀針刺入他肩頭的“肩井穴”。刹那間,刺客發出淒厲的慘叫,仿佛筋骨被寸寸折斷。
“我說!我說!”
他涕淚橫流,“王仲年是五皇子的母舅,早已暗通款曲!他讓我們在雍州道設伏,假稱迎候,實則要取秦公子的首級……”
秦朗與張龍對視一眼,均是心驚。沒想到雍州刺史竟是五皇子的內戚,難怪方才的迎候隊伍如此詭異。
“五皇子還有多少餘黨在雍州?”秦朗追問。
“不知道……隻知道他們在江州還有個秘密據點,藏著一批軍械……”刺客的聲音越來越弱,忽然猛地一掙,咬碎了口中的毒囊。
“不好!他服毒了!”張龍上前查看,刺客已氣絕身亡。
秋菊擦了擦手,從刺客靴底取出枚銅哨:“這是黑鴉衛的聯絡信物,看來江州的水更深。”
她看向秦朗,“公子還要去雍州城嗎?王仲年怕是已得知伏擊失敗,定會設下更狠的殺局。”
秦朗望著遠處雍州城的方向,城樓上的旌旗在暮色中隱約可見。他知道,此行回京注定不會平坦,五皇子的餘黨遍布各州,而雍州,不過是第一個陷阱。
“去。”他握緊拳頭,“不僅要去,還要讓王仲年知道,姑臧城的人,不是那麽好惹的。”
秋菊將銅哨遞給秦朗:“月神教暗堂在雍州有三處據點,這哨子能調動他們。我先去江州查探軍械庫的下落,公子到了京城,可讓太子殿下留意江州漕運。”
說完,她轉身欲走,卻被秦朗叫住:“秋菊……謝謝你。”
秋菊回頭,月光落在她臉上,疤痕淡得幾乎看不見:“保護姑臧城的人,就是保護我自己。”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這是新曬的忘憂草,給令妹帶著。”
看著她消失在密林深處的背影,秦朗握緊了手中的銅哨。張龍背起蘇醒的趙虎,馬漢也帶著雍州城的消息趕來——王仲年果然稱病不出,城門緊閉,顯然已有防備。
“公子,咱們怎麽辦?”馬漢問道。
秦朗望向雍州城,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繞開州城,走小路去江州。我倒要看看,五皇子的餘黨,還能藏多久。”
黑馬重新踏上征途,蹄聲踏碎林間的月光。秦朗知道,從姑臧城帶回的不僅是軍功,更是一場席卷天下的風暴。而他,必須在這場風暴中,為大陳,為姑臧,也為那些等他歸來的人,劈開一條血路。
遠處的雍州城,燈火星星點點,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秦朗摸了摸懷中的青銅酒壺,壺身上的“居延澤”三個字被體溫焐得發燙,仿佛又聽見姑臧城頭那沉而穩的鍾聲,在風裏說:
一路小心,我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