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玄鳥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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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偏殿的銅鶴香爐裏,龍涎香正嫋嫋升騰。
秦朗跪在金磚上,望著禦座上那位身著赭黃常服的青年——太子陳睿霆。
不過半年未見,昔日在皇陵中聯絡羽林舊部的儲君,眼下眉宇間已添了幾分監國理政的沉肅,唯有手中把玩的玄鐵令牌,仍是當年與秦朗在國子監同窗時的舊物。
“江州的軍械已由羽林衛清點入庫,”太子將令牌拍在案上,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玄鳥與王仲年的供詞裏提到,五皇子私鑄的‘承天印’藏在西山廢觀,可為何搜遍觀內卻不見蹤影?”
秦朗叩首道:“回殿下,玄鳥被擒前曾高呼‘三皇子已取印璽’,此事或與三皇子有關。”
他想起重陽觀密道中發現的半枚三皇子專屬的“淵”字玉佩,當時隻顧著救人,竟忘了呈奏。
太子指尖輕叩案幾,殿內的空氣驟然凝重。
站在一旁的宰相蘇賀捋著山羊須,忽然開口:“三皇子睿淵素有賢名,近日還在崇文館校勘《大陳治要》,秦公子此言可有實據?”這位兩朝元老的蟒袍玉帶一塵不染,語氣卻像綿裏藏針。
“蘇相所言極是,”秦朗抬頭直視蘇賀,“但玄鳥作為黑鴉衛總壇主,其供詞關乎國本,殿下不可不查。”他注意到蘇賀袖中滑落的折扇,扇骨上刻著的正是三皇子府的梧桐紋。
恰在此時,殿外傳來內侍尖細的通報聲:“鎮西侯秦明覲見——”
秦朗之父秦明身著麒麟補子的侯服,大步流星走入殿中。他麵容與秦朗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的刀疤更顯威嚴,那是當年在居延澤與匈奴血戰留下的印記。“臣秦明參見太子殿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鎮西侯免禮,”太子賜座後,目光在秦氏父子間逡巡,“方才秦公子奏報三皇子涉入偽璽案,侯府對此有何高見?”
秦明撫著腰間的居延澤佩刀,沉聲道:“臣戍守西疆三十年,隻知君為臣綱。若三皇子真有不臣之心,臣願親提鎮西軍入京清君側。”他的話語像戈壁的風一樣剛硬,驚得蘇賀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
殿內一時無人言語,唯有香爐裏的香灰簌簌落下。秦朗忽然想起周恒昨日傳來的密信,信中說周老將軍已在京畿布防,隻等太子一聲令下。這位曾與秦明一同鎮守北疆的老將軍,此刻正稱病在家,實則在暗中調度兵權。
“傳旨,”太子忽然起身,赭黃常服掃過禦座前的蟠龍階,“著秦朗暫領羽林衛副總管,徹查偽璽下落。蘇相監國期間,可與鎮西侯共議邊防要務。”
他的目光落在秦明腰間的佩刀上,“侯府的居延澤刀,可是該見見血了。”
秦明與秦朗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太子這道旨意看似分權,實則將文官領袖與軍方巨頭綁在了一起,同時讓秦朗掌握了部分禁軍兵權。
退出東宮時,夕陽已將皇城的琉璃瓦染成金紅。
“父親可知周老將軍近況?”他試探著問。
秦明從袖中取出枚青銅令牌,牌麵刻著“北疆飛虎”:“周老頭讓我告訴你,他的寶貝孫子周恒已在禁軍左翼備下三千死士,隻等‘風起’的信號。”
父子二人在宮門前分道揚鑣時,秦明忽然抓住秦朗的手腕,侯服下的鐵袖箭硌得他生疼:“記住,在京城活下去的秘訣,不是你殺了多少人,而是你讓多少人以為你會殺人。”
回到鎮西侯府時,秋菊已等在書房。她換下了黑袍,身著侯府丫鬟的翠綠比甲,鬢邊卻仍別著那支銀月簪。
“沈姑娘讓我轉告,三皇子今夜將在崇文館宴請蘇相,席間會出示偽璽以邀寵。”她推過一碟胡麻餅,“這是按姑臧的方子做的,陳成那小子托人捎來的。”
秦朗咬著麥餅,忽然想起在姑臧城樓上,陳成炫耀新疤的模樣。他取出父親給的飛虎令牌,對秋菊說:“你去告訴周恒,今夜子時,帶人圍住崇文館。記住,隻抓活口,別傷了那枚偽璽。”
秋菊領命欲行,卻被秦朗叫住:“等等,你左眉尾的疤……”
“是小時候替沈姑娘擋箭留下的,”秋菊摸了摸疤痕,忽然笑道,“公子若覺得礙眼,奴婢明日便用玉肌膏遮了。”
“不必,”秦朗看著她的眼睛,“這疤,比蘇相的折扇好看。”
秋菊怔住,隨即福了福身,快步消失在月洞門外。
秦朗走到窗邊,望著侯府花園裏那棵從姑臧移來的沙棘樹,枝頭正結著淡黃色的花苞。他知道,京城的風雨遠比江州的蘆葦蕩更凶險,但隻要心中有那座城,有那些人,便無懼前路荊棘。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崇文館的燈火忽然全滅。秦朗帶著羽林衛趕到時,正看見三皇子陳睿淵舉著一枚玉印往密道裏鑽,蘇相則被周恒的人按在地上,蟒袍上沾滿了墨汁。
“三皇子,借您的印璽一用。”秦朗抽出腰間佩劍,劍尖挑起玉印上的明黃綬帶。印文“承天受命”四個大字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正是五皇子私鑄的偽璽。
陳睿淵臉色煞白,忽然從袖中甩出三枚毒針:“秦朗!你敢壞我大事!”
秦朗側身避過,劍鋒直刺他的手腕。恰在此時,皇宮方向傳來急促的鍾聲,一長三短——那是太子約定的“清君側”信號。周恒帶著飛虎營的士兵衝進崇文館,盔甲上的虎頭紋在火把下猙獰可怖。
“拿下!”
秦朗收劍入鞘,看著陳睿淵被拖走時怨毒的眼神,忽然想起父親的話。在這紫宸殿的風雲裏,他不僅是鎮西侯的兒子,不僅是姑臧城的歸人,更是執劍者,要為這片土地劈開一條清明的路。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秦朗捧著偽璽踏入東宮。太子接過印璽,隨手扔在地上,玉印摔出一道裂痕。
“做得好,”他拍著秦朗的肩,眼中卻無笑意,“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秦朗望向殿外,朝陽正穿透雲層,將紫禁城染成一片輝煌。他知道,當姑臧的沙棘在京城開花時,那些在烽煙中許下的諾言,終將在這片土地上,結出最堅實的果實。而他,將與所有心懷家國的人一起,守護這來之不易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