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垂花門裂苔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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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西侯府的垂花門簷下,青苔已被春日暖陽曬出裂紋。
    秦朗穿過抄手遊廊時,聽見暖閣裏傳來母親王氏的咳嗽聲。
    “朗兒回來了?”王氏的聲音透過窗紗傳來,帶著病後的沙啞。
    秦朗推門而入,見生母張玲正給王氏捶背,這位曾是塞外商隊之女的女子,雖為庶母,卻比王氏更顯硬朗,鬢邊那支瑪瑙簪還是秦朗從姑臧帶回的戈壁玉髓所製。
    “母親,玲娘,”秦朗叩首行禮,注意到張玲袖口露出的舊傷——那是當年為救王氏被馬匪砍傷的痕跡,“兒子已向太子複命,三皇子已被羈押天牢。”
    王氏抓住他的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撞在他甲胄上:“你大哥前日去了西山別院,說是替你采擷忘憂草……”
    話音未落,張玲忽然按住王氏的手腕,指尖搭在脈搏上:“夫人又動了心火,秦朗快把姑臧的蜜餞取來。”
    秦朗從行囊裏取出秋菊特製的胡麻蜜餞,見張玲眼神示意,便隨她走到外間。“你大哥秦穆昨日在崇文館當值,”張玲壓低聲音,從發間取下枚銅哨,“這是蘇相府的暗哨給的,說三皇子被捕前,曾與你大哥密會。”
    銅哨上刻著蘇府的梧桐紋,秦朗想起蘇瑾雪曾說過,相府的梧桐哨隻給心腹使用。他剛要細問,忽然聽見前院傳來馬蹄聲,管家匆匆跑進:“公子!蘇相府的馬車到了,說是……蘇小姐要見您。”
    垂花門外,蘇瑾雪端坐於青呢小轎中。這位宰相嫡女身著月白襦裙,腰間係著枚羊脂玉雙魚佩,正是當年秦朗所贈。她掀起轎簾,露出的繡鞋尖上,竟繡著姑臧城特有的沙棘花。
    “秦公子,”蘇瑾雪的聲音比宮牆的玉蘭花更清潤,“家父讓我送來三皇子的供詞抄本,其中提到‘西山廢觀的第三塊地磚下,藏著五皇子與匈奴的密信’。”她遞過的錦帕上,用朱砂畫著地磚的方位,帕角繡著半朵殘菊——這是秋菊與她約定的暗號。
    秦朗接過錦帕,注意到她腕間多了串銀月珠鏈:“蘇小姐何時與月神教有了往來?”
    蘇瑾雪微微一笑,掀開袖口露出刺青:“家父早年曾受月神教聖女恩惠,這串珠子是沈姑娘所贈。”
    她忽然湊近,玉蘭花香中混著淡淡的火藥味,“方才在宮門前,我看見蘇相府的馬夫給黑鴉衛餘黨遞了封信,信封上蓋著……你大哥秦穆的私印。”
    話音未落,侯府的角門忽然傳來異響。秦朗拽著蘇瑾雪躲入假山後,隻見秦穆的貼身小廝鬼鬼祟祟地將一封信塞進牆洞,接信的人竟是黑鴉衛的殘部!
    “你大哥被三皇子脅迫了,”蘇瑾雪捏碎手中的蜜餞,“那封匈奴密信若曝光,鎮西侯府便坐實了通敵之罪。”
    她從發間取下支金簪,簪頭雕著展翅鳳凰,“這是月神教的鳳簪,可調動暗堂炸開西山地磚。”
    秦朗望著蘇瑾雪眼中的決絕,忽然想起她曾說過,自己的生母便是死於五皇子發動的宮變。他握緊鳳簪,對跟來的張龍說:“你帶蘇小姐去翠雲樓,我去西山廢觀。”
    張玲忽然從角門衝出,手裏攥著枚斷裂的玉佩:“朗兒!這是你大哥落在書房的,背麵刻著……”話未說完,一支冷箭穿透了她的肩胛。秦朗轉身抱住生母,見箭羽上染著熟悉的玄鳥紋。
    “玲娘!”秦朗怒吼著拔出箭,張玲卻按住他的手,指向牆角的暗格:“密道……通往後山……”她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與秦穆的斷玉拚合,竟現出“居延澤”三個字。
    蘇瑾雪連忙替張玲點穴止血,對秦朗說:“我知道這條密道,當年月神教曾用它轉移傷兵。”
    三人剛鑽入暗格,便聽見前院傳來王氏的尖叫:“秦穆!你要做什麽?”
    密道中漆黑一片,唯有蘇瑾雪的鳳簪發出微光。
    秦朗摸著石壁上的刻痕,忽然想起父親說過,居延澤的老兵都有這樣的玉佩,是當年抗擊匈奴的信物。
    他握緊斷玉,對蘇瑾雪說:“你說的沒錯,我大哥定是被脅迫了。”
    行至密道盡頭,隻見西山廢觀的煉丹房內,秦穆正舉著燭台,照著第三塊地磚。他看見秦朗,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二弟,你來得正好,三皇子說隻要找到密信,就能洗清侯府的冤屈……”
    “冤屈?”
    秦朗拔出佩劍,劍尖指向地磚,“五皇子私通匈奴的密信,你想用來要挾太子?”
    秦穆猛地後退,燭台掉在地上:“我沒有!三皇子說,隻要把密信交給周老將軍,就能逼太子放權,讓鎮西侯府……”
    “住口!”
    蘇瑾雪點燃鳳簪的火藥引信,“當年居延澤之戰,周老將軍為護你父親受了傷,你竟想用通敵密信害他?”
    地磚被炸開的瞬間,秦朗看見密信匣裏除了匈奴的國書,還有一封三皇子寫給五皇子的信,信中竟說“鎮西侯府早有反意,可引匈奴入關”。
    秦穆見狀,忽然抓起密信匣砸向秦朗:“是三皇子逼我的!他說若不交密信,就把母親當年救父親的事公之於眾!”
    秦朗接住密信匣,終於明白母親王氏的心疾根源——當年居延澤戰敗,是王氏用自己的嫁妝買通匈奴左賢王,才換回秦明的性命,此事若曝光,侯府便萬劫不複。
    “大哥,”秦朗收起密信,看向渾身顫抖的秦穆,“父親說過,居延澤的刀隻會殺敵人,不會殺自己人。”
    他將斷玉塞進秦穆手中,“去天牢向太子自首,我會求殿下念在你被脅迫的份上,從輕發落。”
    蘇瑾雪替秦朗包紮張玲的傷口,忽然聽見廢觀外傳來馬蹄聲。
    秋菊帶著暗堂弟子趕到,手裏拎著個血袋:“玄鳥的餘黨想劫獄,這是他們聯絡匈奴的血書。”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廢觀的破窗,照在秦朗手中的密信上。他知道,這不僅是洗清侯府冤屈的證據,更是扳倒五皇子餘黨的關鍵。
    而蘇瑾雪望著秦朗替秦穆整理衣冠的背影,忽然想起父親說的話:“鎮西侯府的人,骨頭都是戈壁風沙喂硬的。”
    “我們回侯府,”秦朗扶起張玲,對蘇瑾雪說,“母親還在等我們。”
    馬車駛回侯府時,王氏已在垂花門等候。她看見秦穆身上的枷鎖,沒有哭鬧,隻是遞給秦朗一碗溫熱的忘憂草茶:“你父親從前線傳回消息,說周老將軍已控製了京畿兵權,隻等太子下令清君側。”
    秦朗望著母親鬢邊新添的白發,忽然明白,在這紫宸殿的風雲裏,支撐著鎮西侯府的,不僅是居延澤的佩刀,更是這些深閨慈母們未說出口的堅韌。
    蘇瑾雪站在侯府門前,望著秦朗扶著王氏走進暖閣的身影,從袖中取出枚刻著“瑾”字的玉佩,係在秦朗遺落的錦帕上。她知道,當姑臧的沙棘在京城結果時,這位從烽煙中歸來的少年,終將明白,有些守護,不必言說,卻早已深入骨髓。
    而遠處的東宮,太子正展開秦朗送來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將信投入火盆,對身旁的周恒說:“告訴秦朗,準備接旨吧。真正的‘風起’,就要來了。”
    火焰吞噬密信的瞬間,秦朗忽然聽見後院傳來熟悉的笛聲——是秋菊在吹奏《弱水吟》,這是月神教總攻的信號。他握緊手中的鳳簪,望向皇宮的方向,眼中閃過與父親如出一轍的決絕。
    這一次,他不僅要守護姑臧的城,更要守護這深閨中的慈母,和這片他用鮮血熱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