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康複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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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的日子,班裏漸漸又恢複到了從前,胡羨中又變成了那個凶巴巴的胡老師,同學們一片哀嚎。
    殷秋晚享受這種生活,她不喜歡太大的改變,熟悉了一個老師,再換一個真的很不習慣。而且她數學成績不好,哪個老師能像胡老師一樣,一視同仁地包容她。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初二的暑假,在家閑得無聊的殷秋晚,獨自跑到學校,來找麗群玩。殷振華現在教初三,暑假要給班裏的孩子補課,隻是不用上早晚自習了,白天都要上一天的課,得補一個月。麗群也被她爸媽拘在學校寫作業,不讓她回村亂跑,她讓人捎話給殷秋晚,讓殷秋晚過來陪她住兩天。村裏已經沒啥玩伴了,和殷秋晚同齡的,除了早早去打工的,就剩下麗群了,還比她低一屆。殷秋晚作業寫得差不多了,在家也是無聊,就收拾東西去了。
    在麗群家玩了一會兒,麗群媽媽就回來了。她和殷秋晚聊了會兒天,突然像想到什麽,問道:“晚晚,你暑假作業寫得咋樣了?”
    “差不多了,還有一點沒寫完!”
    麗群媽媽略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晚晚啊,你的暑假作業能借嫂用一下不?”
    殷秋晚一臉疑惑,作業要怎麽用呢?
    麗群偷笑,悄悄探過頭來說:“俺姨想把她兒轉過來上學,不知道跟不跟得上,想讓俺媽借點暑假作業參考一下。”
    殷秋晚一聽是這事,連忙答應了,趕忙把幾本作業收尾,拿給了麗群媽媽。
    “嫂,我成績也不太好,就是勉強能看,別讓人笑話!”
    麗群媽媽一臉欣喜,捧著作業搖頭道:“不會,不會,俺這外甥就是跟著他媽在外麵上學,實在顧不上,教的也不如咱家裏,才想送到我這兒。這不,趁著暑假回來看看,看行不行。” 然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倆在家玩哈,我去給你姨送過去,看看他們咋說!”
    麗群媽媽走了,殷秋晚陪著麗群做了一會兒作業,兩人就去校園裏溜達了兩圈。回來的時候,發現胡羨中家的門開著,卻不見人。殷秋晚覺得奇怪,一放假就聽說胡老師去他兒子那了呀,來的時候他家門還是鎖著的,這會兒怎麽開了呢!倆人正好奇,就從屋裏走出一個人,是個婦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個子挺高,臉很富態,就是看起來很疲憊。
    她看到兩個孩子站在家門口,勉強笑了笑,溫和地問道:“同學,怎麽了,有事呀?”
    殷秋晚趕緊搖頭,指著麗群家說:“沒事,沒事,我們住在旁邊,我是胡老師班裏的學生。”
    一聽說是胡羨中班裏的學生,婦人的臉立即笑開了,她拉住殷秋晚的手,眼睛有點濕潤。“我是你們胡老師家的,嬸子聽說了你們這些孩子捐錢的事,都是好孩子,嬸子謝謝你們!”
    殷秋晚得知這是胡老師的媳婦,心裏也覺得親切,又被拉住感謝,頓時不好意思了。“我們沒做啥,平時胡老師對我們可好了,我們也想為他做點事。”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嬸子,你們都回來了嗎?那個,你家的孩子,好了嗎?”
    嬸子帶著笑意答道:“回來了,都回來了,楊楊也好了很多,現在就是恢複期,在那邊還是不方便,回家舒服一些。”“我們剛到家,他爸在給他收拾呢,這會兒太累了,不然讓你們去玩會兒!”
    殷秋晚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們還得回去寫作業呢,等哪天閑了,我們再去看看你和胡老師!”說完拉著麗群就告別回屋了,關上門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又高興地對麗群說:“太好了,胡老師兒子回來了,說明都快好了,這回,胡老師肯定很高興。”
    麗群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兒聽到殷秋晚的話,拉拉她坐下來,小聲地說道:“我聽俺爸說,胡老師的兒子毀容很嚴重呢?做了整容手術,也不知道咋樣了?”
    殷秋晚想到自己看到過的胡楊,那是胡老師書桌玻璃底下壓著的一張照片,青春洋溢的少年,穿著高中的校服,大概是高考後拍的。殷秋晚當時還和胡羨中開玩笑,說他兒子簡直是他的對照組,又高又帥,白白淨淨的,胡老師自己跟黑臉包公似的。胡羨中當時一臉鄙視地說:“胡楊隨他媽,這有啥稀奇的,女像父,子隨母,他又不是女孩,不像我正常!”
    殷秋晚雖然還沒有見到現在的胡楊,但也想象得到,肯定不可能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不知道他怎麽樣,胡老師他們肯定也很難過。
    胡思亂想了一夜,殷秋晚早上起晚了,屋裏已經沒人了,麗群坐在房間門口,對著院子寫作業。她聽到殷秋晚的聲音,轉身過來,用嘴型示意殷秋晚過來,小心地指指外麵。殷秋晚好奇地伸頭出去看,胡羨中屋子門口,有一部輪椅,上麵坐著一個年輕男孩。頭上戴著漁夫帽,臉上也有東西蓋著,腿上還搭著一條毛巾,坐在太陽底下。這會兒太陽還不大,但是也讓人直冒汗,但這個男孩卻包裹嚴實,殷秋晚就猜到,應該是胡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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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縮回身子,問道:“是胡老師的兒子嗎?為啥坐在門口。”
    麗群說道:“是哩,我聽到胡老師跟俺爸說,好像得曬太陽,趁早上太陽不大曬一會,還不能曬到新長出的皮膚。”
    殷秋晚想出去看看,又怕胡楊不自在,猶猶豫豫還是沒出去。
    等到太陽烈起來,殷秋晚就看到胡老師走出來,提醒胡楊回屋裏。胡楊拿掉臉上的東西,露出一臉粉色白色的皮膚,凹凸不平的,整張臉像個發麵饅頭,腫脹得發亮。胡楊像是已經習慣了,他的表情很平和,扶著輪椅站起來,對胡羨中笑了一下,不知道說了啥,胡羨中也笑了。
    殷秋晚突然心裏就豁然開朗起來,她一直為胡楊感到惋惜,替胡老師感到難過,擔心他們以後的生活,還有難以預料的未來。這兩天看到他們一家,她意識到自己鑽了牛角尖,她總以自己的想法來揣摩這件事,如果放在她身上,可能她就會很憂愁。但每個人是不一樣的,性格才能決定事情的走向,而且以她的年齡,她根本就想不了太多。
    後麵的日子,殷秋晚碰到了胡老師一家很多次,陸陸續續就了解了更多。胡楊現在說話都很困難,但胡老師反而很高興,他說之前根本就發不了聲,現在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胡楊經曆過崩潰,痛苦,絕望,因為父母的陪伴,他終於走了出來。也是他本性就很堅強,有韌性,出院的時候,醫生都說他比他們想象中恢複得快得多,這和他努力做複健有很大關係。
    回來以後,胡楊也沒有在意別的異樣的眼光,他不僅僅在門口曬太陽,還會坐在輪椅上,在校園裏溜達。暑假期間,初三補課的學生還是很多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誰,看他的目光都帶著同情。胡楊就像沒看見,偶爾會跟去看過他的老師打個招呼,或者對關注他的同學,回以善意的微笑。殷秋晚非常敬佩他的坦然麵對,她覺得自己就做不到,總是會容易多想。
    胡楊在後來恢複得很好,雖然不像車禍前那麽俊朗,但也算平平常常,說話也基本上都聽得清。他在殷秋晚畢業兩年以後,才正式在初中當老師,教的是全年級的生物課。很多新生剛開始都有點怕他,上過幾堂課後,大家就不會害怕了,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老師。胡楊知識淵博,講到什麽都能侃侃而談,他的課生動有趣,時不時還能來點新花樣,這是老教師所沒有的。說話雖然有點大舌頭,但他聲音溫和,眼睛帶著笑意,很容易就讓人忽視了他臉上的痕跡。
    殷秋晚回去過幾次,每次都會去看胡老師,她和胡楊還挺說得來,胡楊喊她妹子,說從小就一個人,家裏就缺個妹妹。胡楊不僅能指點她的課業,在最後高考的選擇上,給了殷秋晚非常大的幫助。
    胡楊一直沒結婚,殷秋晚後來才知道,他那個大學的女朋友,當初被父母強製帶走了,覺得胡楊廢了,不能讓女兒浪費時間。胡楊當初脫險出來,身體基本都被毀了,女朋友離他而去,他本來也是心灰意冷的。是胡羨中一次次把他從黑暗裏拉出來,古板冷硬的小老頭,苦口婆心,講著從來沒有說過的話,臉上是他從小到大沒看到過的溫柔。
    他們家是標準的嚴父慈母,胡羨中從他記事起,就是個不拘言笑的人,跟性格和工作都有關係。胡楊和父親的關係並不親近,父親是老師,對學生嚴厲,但總多一份耐心和寬容,對他,尤其又是唯一的兒子,要求很嚴。胡羨中做什麽都喜歡按部就班,他對於小胡楊每天幾點睡覺,每天該幹什麽,就要求必須按時按點。有時候貪玩回來晚了,就會被罰不能吃飯,胡媽媽要是偷偷給他吃的,就會雙倍懲罰。
    胡羨中是數學老師,他總覺得自己是教數學的,你別的科目可以不用太好,數學必須好。偏偏胡楊喜歡文科,理科也可以,就是不太感興趣,成績自然沒多好,但胡羨中就覺得是兒子故意跟他作對,就強勢起來。還小的時候,胡楊不敢反抗父親,隻好憋著氣學數學,被壓著,他從小成績一直都不錯,胡羨中也沒誇過他。大了以後,兩個人矛盾升級,經常爭吵,父子關係劍拔弩張。
    高考的時候,胡羨中讓他報了一所理工學校,胡楊偷偷填了師範大學,還是文學係。成績下來,胡楊考得很好,如果是那個出名的理工學校也是能夠的,很多人都很惋惜他的選擇。胡羨中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但他罕見地沒有生氣,隻是一個人在房間坐了許久,出來的時候也沒說啥,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胡楊以為要經曆一場狂風暴雨,眼前的安靜讓他不安。
    胡羨中看著兩人惴惴不安的,板著臉說道:“咋的,都看著我幹啥,我還能抽他嗎?我是對他嚴格,那他是學生,不好好學習,他今天能上大學?”“選啥我也給你說了,你不聽就算了,高考就是你的成績,考出來了,想讀啥你自己願意就行!”
    胡楊一直暗暗和胡羨中較勁的心,一下子就散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了解自己的父親。其實,不管是老師還是家長,在孩子小的時候,說那些大道理,逼迫著學習,真的很少有用。大人覺得是為了孩子好,孩子不覺得,在他那個年紀,他隻感到約束和煩躁,隻想叛逆和逃離。能理解這些,並且感謝或者悔恨,都得成為大人之後,或者從被管束的人,變成管束人的時候。在這之前,大人和孩子的立場就是對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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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楊還算好,他說自己在那刻突然就理解了父親,兩人關係緩和了許多。從小沒說過軟話的胡羨中,也會在他離家去上學的時候,用硬邦邦的語氣交代他要注意安全,好好吃飯,當然,還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說到這,兩個人都笑了,殷秋晚想象不到,胡羨中是怎麽在不舍中帶點不自在的,是他別扭的性子。
    胡楊說,剛醒來那幾天,天天他媽都是以淚洗麵,他爸卻一直都是一臉嚴肅。他心裏還在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看見,自家老頭臉上才有不同表情?偶然一個晚上,他突然醒了,聽見外麵低低的嗚咽聲,他還驚了一下。再聽就覺得聲音熟悉了,晚上胡媽媽回去了,在這哭的隻有胡羨中了。那是一種壓抑著悲痛的哭聲,怕被人聽見,大概在用東西捂住嘴,哭的有些時間了,伴隨著還有沙啞的清嗓聲。胡楊從來沒見過胡羨中掉眼淚,這幾天他也是很冷靜地處理著各種事,就算眼眶一直紅紅的,胡楊也以為是熬夜熬的,從來沒想到是哭過。他從來沒想過胡羨中會哭,也許根本不是第一次哭了,胡媽媽大概也是不知道。像這樣的夜裏,媳婦回去了,兒子睡著了,撐了一天的父親,是怎樣躲起來,哭出憋悶許久的悲痛。
    胡楊靜靜躺在那裏,一直到胡羨中停止了哭泣,然後聽他擤鼻涕的聲音,然後是喝水清嗓子的聲音。等到收拾好了,就聽到輕輕開門的聲音,胡楊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隻聽到身邊躺椅的咯吱聲。聽到胡羨中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他才睜開眼睛,艱難地扭過頭,看向父親。胡羨中瘦小的身軀,躺在硬邦邦的陪護椅上,那麽窄小的椅子,他都還有空餘,真的好瘦呀!胡楊不明白,這麽小的身板,是怎麽給他撐起一片天的呢?他眨眨眼,把眼淚逼了回去,也因為這一晚,他後麵才能如此配合而又快速地恢複起來。他想陪著胡羨中回家了,之前胡羨中讓他回去當老師時,他雖然同意了,心裏並不是很情願。在大城市裏待過了,他很不想回鄉鎮地方,但他明白父親對學校的感情,所以他也接受了。但這次,他自己想回去了,雖然不是他小時候的家,但不是有句話說,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從前,他覺得這句話很做作,現在卻覺得,很真實。
    胡楊三十歲才結婚,這時候,他臉上的疤痕都已經看不清了。早已看開的他,卻被剛分過來的英語老師,狂熱追求。相差了好幾歲,胡楊不敢接受,英語老師卻很主動,性格也是熱情大方,女方家裏也不反對,他沒抵抗多久就接受了。英語老師比他小,辦事卻很成熟穩重,兩人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竟是意外的般配和諧。
    殷秋晚看到他的來信,心裏高興極了,上次回去,胡羨中還偷偷地跟她訴苦,又不敢在胡楊麵前說。現在胡楊總算苦盡甘來了,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幸福才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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