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市，解放路上的一家茶樓。
    這是一棟三層小樓，外牆已經褪了色，招牌上的字已經有些模糊。
    茶樓位置不錯，離火車站不遠，來往的多是本地人，偶爾也有外地客商在這裏談生意。
    二樓靠裏的包廂，窗戶開了一條縫，外麵傳來汽車喇叭聲和小販的叫賣聲。
    狄明坐在靠牆的位置，麵前的茶杯裏是剛泡的鐵觀音，茶湯透亮。
    他穿著深灰色的夾克，裏麵是黑色的T恤，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生意人。
    陳昆山坐在對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錢已經到賬了，你讓你那邊的人核實一下，一分沒少。”
    狄明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過了一兩分鍾，就收到了回信。
    他點點頭：“陳老板守信用。”
    “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信用。”陳昆山往椅背上一靠，“這次合作很愉快，那個姓於的倒是配合，省了不少麻煩。”
    狄明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麵的茶葉：“他也是沒辦法，不配合也得配合。”
    “說的也是。”陳昆山笑了笑，伸手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後深吸了一口，“對了，北城那邊現在什麽情況？我聽說前段時間鬧得挺凶的。”
    狄明放下茶杯：“這段時間，已經平息了。”
    “你們楊總的手段確實厲害。”陳昆山彈了彈煙灰，“說實話，之前我還有點擔心，畢竟盛源集團在北城經營了這麽多年，根基深厚。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們打垮了。”
    “還沒完全垮。”狄明說，“不過也快了。”
    陳昆山點點頭，又抽了口煙：“以後有機會，還希望能繼續合作。北城那邊如果有什麽需要關市這邊配合的，盡管開口。”
    “陳老板的話我會轉達給楊總。”狄明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行，我送你。”陳昆山站起身。
    “不用，陳老板留步。”狄明也站起來，兩人握了握手。
    陳昆山坐回椅子上：“那我就不送了，路上小心。”
    狄明出了包廂，下樓時經過大廳，幾個老頭正圍著一張桌子下象棋，旁邊還有人支招，吵吵嚷嚷的。
    茶樓老板娘坐在收銀台後麵嗑瓜子，看見狄明下來，抬頭笑了笑。
    走出茶樓，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狄明眯了眯眼睛，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黑色的淩誌停在路邊，車身在陽光下反射著光。
    狄明打開車門坐進去，先是掏出手機給楊鳴打了個電話。
    “鳴哥，錢已經到賬了。”狄明說。
    電話那頭楊鳴的聲音很平靜：“知道了，辛苦了。”
    “陳昆山還說以後有機會想繼續合作。”
    “再說吧，這種人用一次就夠了。”楊鳴說，“你什麽時候回北城？”
    “現在就準備出發。”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鳴哥。”
    掛斷電話，狄明正要啟動車子，放在副駕駛座上的另一個手機響了起來。
    這是他的備用機，隻有家裏人知道這個號碼。
    拿起手機一看，是弟弟狄浩打來的。
    狄明愣了一下，然後接起電話：“小浩？”
    “哥！”電話那頭傳來狄浩興奮的聲音，“你在忙嗎？沒打擾你吧？”
    “沒有，剛忙完。”狄明靠在座椅上，聲音不自覺地放軟了些，“怎麽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哥，我想去看看你。”狄浩說，“你都好幾年沒回家了，媽和外婆都很想你。”
    狄明沉默了一下。
    自從跟著楊鳴去了川渝南城後，在那邊站穩腳跟，他就回去過一趟，澄清自己還活著的事情。
    在川渝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回家，可自從來了北方，他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
    每次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說生意忙，走不開。
    “小浩，我這邊……”
    “哥，你別拒絕我。”狄浩打斷他，“我都已經買好車票了，後天就能到北城。而且媽還讓我給你帶了臘肉和香腸，都是你最愛吃的，她親手做的。”
    聽到臘肉和香腸，狄明的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小時候。
    每年臘月，母親都會在院子裏掛滿臘肉和香腸，那個香味能飄出老遠。
    他和狄浩總是等不及，會悄悄的偷一些去用炭火烤著吃，結果被母親用笤帚追著滿村子跑。
    “媽的身體還好嗎？”狄明問。
    “挺好的，就是老念叨你。”狄浩說，“她讓我跟你說，在外麵做生意不容易，要注意身體，別太拚。”
    狄明的喉嚨有些發緊：“外婆呢？”
    “也挺好的，就是嘮叨，比媽還嘮叨，問的最多的就是你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生孩子……”
    狄明苦笑了一下，心裏卻暖暖的。
    “哥，我馬上就要畢業了。”狄浩繼續說，“導師說我的論文寫得不錯，可能會推薦我去一家不錯的公司。”
    “那挺好的。”狄明說，“學的什麽專業來著？”
    “計算機啊，哥你忘了？”狄浩笑道，“我上次還跟你說過呢。”
    “對對，計算機。”
    狄明其實確實忘了，這些年他滿腦子都是楊鳴交代的事情，哪裏還記得這些。
    “哥，你在北城住哪裏？到時候我直接過去找你。”
    狄明想了想：“你到了北城站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狄浩說，“哥，你忙你的，別為了我耽誤生意。”
    “沒事，我去接你。”狄明堅持道。
    “那行吧。”狄浩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哥，我給你帶的東西可不少，除了臘肉香腸，還有媽做的豆瓣醬，外婆種的幹辣椒，都是你愛吃的。”
    “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多沉啊。”
    “不沉，我力氣大著呢。”狄浩說，“對了哥，你現在做什麽生意啊？上次問你，你也沒說清楚。”
    狄明頓了頓：“就是一些建材生意，挺雜的。”
    “建材生意好啊，現在到處都在搞建設。”狄浩說，“哥你肯定賺了不少錢吧？”
    “還行吧，夠花就行。”
    “哥你就是太謙虛了。”狄浩笑道，“每次給家裏匯那麽多錢，還說夠花就行。”
    兩兄弟又聊了幾句，狄浩那邊似乎有人叫他，說了聲“哥，我先掛了，到時候見”就掛斷了電話。
    狄明放下手機，看著車窗外的街景發呆。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家裏人的聲音了。
    這些年他一直活在刀光劍影裏，陪著楊鳴南征北戰，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血。
    每次想起家人，他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們的關心。
    可是血濃於水，有些東西是斷不掉的。
    狄明記得小時候，他總是帶著弟弟到處玩。
    有一次狄浩被鄰居家的狗咬了，他抄起棍子就把那條狗打跑了，然後背著哭哭啼啼的弟弟跑了三裏路去衛生所。
    後來他混社會，家裏人都反對。
    隻有狄浩偷偷跟他說：“哥，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那時候狄浩什麽都不懂，但就是無條件地相信哥哥。
    現在狄浩長大了，成了研究生，馬上就要畢業工作了。
    而他呢？
    還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回不了頭了。
    狄明深吸了一口氣，啟動車子。
    不管怎麽說，弟弟要來了，他得收拾收拾房子。
    東湖小區那套房子他很少住，平時都是住在公司安排的地方。
    現在得回去打掃一下，再買點東西，不能讓弟弟看出什麽破綻。
    車子駛入車流中，狄明的腦子裏開始盤算起來。
    首先得把房子裏那些不該有的東西都收起來，槍肯定不能放在家裏，還有一些文件資料也得處理掉。
    然後去超市買點日常用品，裝出一副正常生活的樣子。
    想到這裏，狄明苦笑了一下。
    他現在的生活，哪裏還有什麽正常可言？
    白天可能還在跟人談幾千萬的“生意”，晚上說不定就要帶人去砸場子。
    這樣的日子，怎麽能讓家人知道？
    但不管怎樣，弟弟要來了，他得演好這出戲。
    至少在狄浩麵前，他還是那個做正經生意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