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4章 深夜臥談,煉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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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十點多,吊腳樓的木板床上躺著兩個人。
    窗外傳來蟲鳴聲,偶爾有幾聲狗叫。
    風吹過來,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屋裏沒開燈,隻有一盞煤油燈放在角落的木箱上,火苗跳動,牆上的影子晃來晃去。
    蚊帳掛在床邊,白色的布在昏暗的光線裏有些發黃。
    方青躺在裏側,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
    俊發躺在外側,側著身,手肘撐著腦袋。
    “青哥。”俊發突然開口。
    方青沒動,隻是“嗯”了一聲。
    “明天跟五哥走,開不開心?”
    方青轉過頭看他。
    俊發的臉在昏暗的光線裏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到他眼睛亮亮的。
    “開心。”方青說。
    俊發笑了:“我也是。”
    他頓了頓,又說:“我打算這次出去買台筆記本電腦,再買個智能手機。還要買幾件新衣服,球鞋也要買兩雙。”
    方青沒說話。
    俊發繼續說:“對了,還要買個好點的背包。那種戶外的,防水的,還有手表。”
    “你開不開心啊?”俊發問。
    方青看著他,過了幾秒才開口:“別亂花錢。”
    俊發愣了一下。
    “哥說錢要花在關鍵的地方。”方青說,“辦完事就得回來。”
    俊發撇了撇嘴:“買點東西怎麽了?我們又不是沒錢。”
    “不是沒錢的問題。”方青說,“是你買那麽多東西幹什麽?電腦買回來放哪?這裏連網都沒有。”
    俊發不說話了。
    方青繼續說:“手機可以買,但不用買太貴的。衣服鞋子也是,夠穿就行。”
    “那我還能買什麽?”俊發有些不服氣。
    “存著。”方青說。
    俊發歎了口氣,翻過身躺平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蟲鳴聲還在繼續。
    過了大概兩三分鍾,俊發又開口:“青哥,你說這次出去給五哥辦事的地方是大城市嗎?”
    “應該是。”
    “那太好了。”俊發說,“我從小就沒去過大城市。”
    方青沒接話。
    他知道俊發說的“從小”是什麽意思。
    俊發六歲的時候就被送進了“狗籠”。
    方青是八歲。
    他們都不記得自己的父母長什麽樣,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
    “狗籠”在緬北的一個山區裏,是一棟三層的水泥房。
    周圍用鐵絲網圍起來,大門上了鎖,窗戶都釘著木板。
    那裏麵關著五六十個孩子,最小的四五歲,最大的十三四歲。
    每天早上六點,有人會送飯進來。
    一大桶米飯,一盆菜湯。
    孩子們排隊打飯,每個人分到的都不多。
    吃不飽是常態,所以總有人搶。
    搶到的繼續吃,搶不到的就餓著。
    吃完飯,就開始訓練。
    自由搏擊、泰拳、力量訓練。
    一天練十幾個小時,中午吃一頓,晚上再吃一頓。
    每頓都不多。
    孩子們像牲口一樣被圈養著。
    很多人撐不下去。
    有的餓死了,有的病死了,有的訓練時被打死了。
    屍體會被拖出去,然後再送進來新的孩子。
    方青記得有一次,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在訓練時突然倒下了。
    教練走過去踢了兩腳,發現沒反應,就讓人把他拖走。
    男孩的眼睛還睜著,但已經沒了呼吸。
    那天晚上,方青躺在水泥地上,聽到旁邊有人在哭。
    很輕很輕的哭聲。
    他沒回頭看是誰,隻是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睡著。
    第二天早上,那個哭的孩子也死了。
    方青和俊發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們夠能打,也夠能忍。
    十八歲的時候,方青被挑出來,準備賣去黑拳俱樂部。
    但就在那個時候,“狗籠”高層內鬥。
    老板被人做掉,整個組織亂了。
    方青和俊發沒被賣掉,而是被送去了礦山。
    那是一個翡翠礦,在緬北更深的山區裏。
    礦山比“狗籠”更殘酷。
    每天挖十幾個小時,吃的比“狗籠”還少。
    很多人挖著挖著就死了。
    有的是累死的,有的是被石頭砸死的,還有的是生病死的。
    方青和俊發在礦山待了好幾年。
    有一天晚上,他們決定逃。
    趁著天黑,兩個人從鐵柵欄翻出去,往山下跑。
    跑了大概半個小時,後麵傳來手電筒的光和喊聲。
    他們被發現了。
    方青和俊發拚命往前跑,但追的人越來越近。
    就在快要被追上的時候,一個人從樹林裏走出來。
    花雞。
    他一個人,手裏拿著槍。
    對著追來的人開了三槍,三個人倒下了。
    剩下的人愣住,然後掉頭就跑。
    花雞走過來,看了看方青和俊發。
    “跟我走。”
    那是三年前的事。
    方青躺在床上,回想起那天晚上。
    月光很亮,山裏很安靜。
    花雞帶著他們走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到了一個小鎮。
    他給他們買了吃的,找了個地方住下。
    那是方青第一次吃飽飯。
    他記得自己吃了好幾碗米飯,兩個雞腿,一盤青菜。
    俊發也吃了很多。
    吃完後,兩個人都哭了。
    花雞坐在旁邊抽煙,沒說話。
    接下來的幾天,花雞帶著他們四處躲藏。
    礦山的人在找他們,但最終沒找到。
    一個月後,花雞帶他們來到現在這個地方。
    “你們就住這兒。”花雞說。
    “你要我們做什麽?”方青問。
    “活著。”
    接下來的三年,花雞教了他們很多東西。
    格鬥、射擊、潛伏、偽裝。
    怎麽用刀,怎麽用槍,怎麽在人群中不被注意。
    怎麽跟蹤一個人,怎麽摸清一個人的習慣,怎麽在最合適的時機下手。
    花雞教得很細,也很嚴格。
    有時候方青和俊發練不好,花雞會讓他們重複一百遍,兩百遍。
    但他從來不打他們,也不罵他們。
    隻是一遍一遍教,直到他們學會。
    花雞還教他們認字,教他們說普通話,教他們怎麽用手機,怎麽在網上查資料。
    他給方青取名叫“方青”,給俊發取名叫“俊發”。
    “以後你們就用這兩個名字。”花雞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從那以後,方青和俊發就叫花雞“哥”。
    因為花雞救了他們的命,教了他們活下去的本事,也給了他們做人的尊嚴。
    在“狗籠”的時候,他們是牲口。
    在礦山的時候,他們是工具。
    但在花雞這裏,他們是人。
    方青記得有一次,他問花雞:“哥,你為什麽救我們?”
    花雞想了想:“因為我以前也被人救過。”
    “那你為什麽教我們這些?”
    “因為這世界很殘酷。”花雞說,“你們不學會保護自己,遲早還會被人抓回去。”
    方青點了點頭。
    他明白花雞的意思。
    這三年,方青和俊發跟著花雞做過幾次事。
    第一次是去年,花雞讓他們跟著去邊境,處理一個走私團夥的頭目。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手底下有十幾個人。
    花雞帶著他們潛伏了三天,摸清了那個男人的習慣。
    第四天晚上,動手了。
    那個男人從酒吧出來,坐進車裏。
    花雞從對麵樓頂開槍,一槍爆頭。
    方青和俊發在樓下接應,三個人迅速撤離。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鍾。
    第二次是今年年初,目標是一個電詐頭目。
    那個人住在一棟別墅裏,周圍有保鏢,很難接近。
    花雞讓方青和俊發去踩點,摸清楚保鏢的換班時間和別墅的結構。
    兩個人花了一周時間,把所有細節都記下來。
    最後花雞選擇在淩晨三點動手。
    那個時間段保鏢最鬆懈。
    花雞翻牆進去,方青和俊發在外麵接應。
    十分鍾後,花雞出來了。
    “走。”
    第三次是上個月,目標是一個賭場老板。
    花雞讓俊發假扮賭客,在賭場裏待了三天,摸清了老板的習慣。
    然後方青偽裝成服務員,混進賭場後廚。
    花雞在外麵等著。
    第五天晚上,老板去後廚檢查。
    方青從冷庫裏出來,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整個過程沒有聲音。
    方青和俊發從後門撤離,花雞開車接應。
    這三次,花雞都給了他們錢。
    方青把錢都存著,一分沒花。
    俊發花了一些,買了幾件衣服,一雙鞋,還有一個MP3。
    但大部分也存著。
    花雞跟他們說過:“錢存著,以後有用。”
    方青記住了。
    但俊發總是忍不住想花。
    就像現在。
    方青轉過頭,看著旁邊的俊發。
    “小發。”
    “嗯?”
    “這次出去,好好做事。”方青說,“不要給哥丟臉。”
    俊發點了點頭。
    “我知道。”
    “知道就行。”方青說,“做完事,拿了錢,老老實實回來。別在外麵惹事,也別亂花錢。”
    “那我還能不能買東西了?”俊發問。
    “能。”方青說,“不過要看情況。”
    俊發歎了口氣:“行吧。”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蟲鳴聲還在繼續,風吹過來,蚊帳輕輕晃動。
    過了一會兒,俊發又開口:“青哥,你說這次的目標好對付嗎?”
    “不知道。”
    “會不會很危險?”
    “做我們這行,都危險。”方青說。
    俊發沒再說話。
    方青知道他有點緊張。
    不像他,已經習慣了。
    “別想太多。哥既然讓我們去,就說明我們能做。”
    “嗯。”
    “而且五哥給的資料很詳細。”方青繼續說,“我們先去踩點,摸清楚情況,再動手。不會有問題。”
    俊發點了點頭。
    方青看著天花板,慢慢閉上眼睛。
    煤油燈的火苗跳了跳,屋裏的光線暗了一些。
    俊發翻了個身,沒多久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方青還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他在腦子裏過一遍資料上的內容。
    風吹過來,木板又發出吱呀聲。
    煤油燈的火苗越來越小,最後熄滅了。
    屋裏一片漆黑。
    隻有蟲鳴聲,還在窗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