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邵二位大夫匯報昭奚恤，沒找到莊周。北城門也沒見到莊周出城。
    昭奚恤聽聞，頓時八字眉倒豎，怒目圓睜：“莊周機智聰明，他很有可能從南城門出城，快各路發兵，四處追趕，定要抓住莊周。”
    姬、邵二位大夫立即行動。
    莊周逃到半晌時分。身後傳來陣陣如雷的馬蹄聲。他心中一緊，卻依舊保持著昨晚歪嘴斜眼的老年男子扮相，鎮定自若。
    不多時，五個身著大紅戎裝的楚國兵士，手持長矛，氣勢洶洶地奔來。其中一個大聲喝問：“老頭，你可見到一個穿青衣的年輕書生從這兒經過？”
    莊周微微顫顫，用蒼老且沙啞的聲音應道：“沒有啊，老身隻顧得趕路，沒有瞧見什麽青衣書生。”
    兵士們上下打量莊周幾眼，見他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不似說謊，一甩韁繩，揚塵追了過去。
    望著遠去的騎兵，莊周長舒一口氣。
    莊周行在路上，滿心思索著往後出路。他如今算是懂了，空有熱血與本事，哪能輕易在這亂世中攪弄風雲。楚國郢都距田集千裏之遙，接下來要去哪個國家謀個前程，可得仔細謀劃，穩穩當當才行。
    他早有念頭，想去古陳國的苦縣考察一番。那苦縣，可是老子的家鄉，還有老子的太清宮，必定得去觀瞻。再到韓國瞧瞧黃帝故裏，瞻仰一下黃帝邱陵。莊周尋思，如此周遊列國，見點世麵，長些見識，增點學問，再決定出仕之地，也不算遲。
    主意打定，他輕拍白蹄烏嘴棗紅瘦馬，踏上了前往古陳國的小路。
    此前，莊周好不容易躲過楚兵追捕，此刻騎著馬，行進在通向古陳國的古道上。西風凜冽，如刀割般撲向他瘦削的臉，吹動那已然蕭瑟的鬢發。他心裏清楚，隻要還在楚國地界，危險就像惡魔的影子，緊緊相隨，一刻都不敢放鬆。
    這一路逃亡，危機四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憑借著智慧與鎮定，一次又一次巧妙躲過追捕。
    莊周小心翼翼。他與那匹瘦馬，在這古道上形單影隻。餓了，便在路邊買點吃食果腹；夜晚，不敢住店，也不敢進村，就宿在野外。
    莊周騎著馬，腳步匆匆，隻求能盡快走出這危險之地。馬蹄揚起塵土，又被風迅速吹散。
    夜晚，月光灑在古道上，清冷孤寂。莊周尋一處隱蔽的草叢，和衣而臥。瘦馬在一旁靜靜吃草，偶爾打響鼻的聲音，在寂靜夜裏格外清晰。
    莊周望著夜空，繁星閃爍，思緒飄遠。他想，這世間如此廣闊，自己卻如一片飄萍，不知何處才是歸宿！
    白天，日光照在大地上，尚有暖意。莊周找一條荒涼的小徑，踽踽獨行。小鳥站樹枝啾啾鳴唱，突然展翅膀的音響，在幽寂白天十分刺耳。
    莊周思念家鄉，鴻雁聲聲，感慨萬千。他思，那家庭那麽溫暖，莊周卻像一隻孤鶩，哪知何時才能還家？
    莊周信步而行，馬蹄踏在荒徑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這日，夕陽西下，暮野四合。莊周顧目四野，但見哀鴻遍野，骷髏遍地，一副兵荒馬亂的悲慘景象。
    莊周經經過一棵枯藤纏繞的老樹，驚起樹上幾隻昏鴉盤旋而起，聒噪不休。旅途荒野，不遠處，路邊有一砂石凸丘，砂石凸丘上長一棵香樟樹，這香樟樹挺拔高大，樹皮黃褐色，有不規則的縱裂；樹冠廣展，枝葉茂密，氣勢雄偉；枝條圓柱形，淡褐色；卵狀橢圓形葉子，在夕陽的餘光中，泛著黃綠色的光澤。遠遠就能聞到濃鬱的香樟樹氣味兒。
    莊周笑了，這香樟的氣味驅蟲，此處正是睡眠的好地方。他把馬拴到近旁枯草處，讓它自行吃草，再從馬背上取下草袋、被褥、水、幹糧，在樹下枯草上鋪好褥子被子，把草袋放在枕下，摘下首鑄有同心圓裝飾兩鍔垂成微弧的寶劍，放在身邊。這是爺爺與父親留下來的傳家寶啊！他坐下來喝些涼開水，吃張烙餅。他一路都是這樣，能不住店就不住店，能吃幹糧就不買吃的；嶽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他能不花就不花；能儉省，就儉省。
    月亮早早升起來了，像一盞清冷的銀燈，靜靜掛在東南方的樟樹梢頭。月光如水，灑在這一方天地，將世間萬物籠上一層朦朧的紗幕。
    忽然，他目光一滯，在附近的草叢裏，一個死人的骷髏靜靜躺著，被月光照得白慘慘的，透著一股陰森之氣。頭蓋骨部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宛如深不見底的幽淵，白牙暴露在外，似笑非笑，又似藏著無盡的怨憤。
    莊周拿起馬鞭，在骷髏旁邊輕輕敲了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他輕聲問道：“先生啊，你究竟是因貪求生命，卻失卻真理，才落得這般田地？還是像我一樣，一心想著救國大事，卻被人追上，遭受到刀斧的砍殺，才成了這副模樣？亦或是你有了不好的行為，擔心給父母、妻兒子女留下恥辱，羞愧難當，自尋死路，才化為這具白骨？又或許是遭受寒冷與饑餓的災禍，熬不過艱難，才至此境地？還是你享盡天年，自然離世，才躺在這草叢之中？”
    骷髏毫無回應，那兩個眼洞迷茫地空著，暴露的白牙不知是怒還是在笑，仿佛在嘲笑莊周的多問，又似在訴說著無法言說的苦楚。
    “有勞了，先生。”莊周輕輕歎了口氣，拿過骷髏，放在褥下當作枕頭，翻身躺了下去。不一會兒，他便呼呼入睡，仿佛枕著的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頭蓋骨，而是再平常不過的物件。
    月亮緩緩升高，天邊星鬥眨著眼睛，像是在窺視著人間的奧秘。
    恍惚間，骷髏出現在莊周夢中。它飄忽不定，卻又透著一種奇異的氣息：“先生，聽你剛才所問，就知道你是位聰明的辯士。你所談的都是活人所累，死後則無此煩惱了。您想聽聽死後的樂趣嗎？”骷髏的聲音像是從九幽之地傳來，空靈而又詭異。
    莊周大驚，瞪大了眼睛，道：“很想聽聽，難道死了還有什麽樂趣嗎？”在他的認知裏，死亡一直是神秘而又可怕的，從未想過死後還會有樂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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