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鏡溪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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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幾處山坳,耳旁傳來斷斷續續的飛瀑流水聲,無凡喜道:“三位貴客,‘濯鏡溪’已到,魔廣師叔與寂滅師叔正在對弈。”
    李書塵透過樹影綽綽,見前方極遠處,一道細長瀑布懸掛,水流自高處落下,流淌到山石較平坦處,形成一條小溪。
    小溪水勢舒緩,水聲潺潺,距此僅數十丈,水波不興,平滑如鏡,真應了這“濯鏡溪”的名字。
    溪水兩旁山石上,各有一老者對坐,東側大紅袈裟,光頭鋥亮,正是寂滅和尚,西側老者披頭散發,衣衫淩亂,不修邊幅,數年不見的吳必柔恭恭敬敬立在身後,想來便是太清仙官主修八卦心訣的魔廣長老了。
    兩人身後各有數十人或站或立,彼此輕聲交談,涇渭分明,形成兩路人馬,倒像是針鋒相對。
    無凡引三人登上西側巨石,剛一露麵,吳必柔眼尖,立時叫喚起來:“李書塵,消失這麽些年,你終於出現了?”
    一聲驚呼,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寂滅和尚與魔廣長老手談之餘,也用眼角瞄了一眼。
    西側眾人,一眼望去,倒是熟人不少。慶仁長老自然哪裏都少不了,帶著鄭宣左右逢源,雲夢居士司天澤早早得了訊息,自然要到場,遠遠地向李書塵一點頭。
    李書塵忙抱拳回禮,吳必柔已跳到身邊,一掌拍在肩頭:“十幾年去哪了,怎麽還是先天?連我都不如?”
    李書塵笑道:“你如今金丹有成,修行怎麽如此迅速?”
    吳必柔鼻孔朝天:“師尊傳我全本八卦心訣,修為一日千裏,又送我赴北境一處秘境曆練,自某處遺跡中得到一枚‘金還丹’,輕輕鬆鬆凝結了金丹。”
    李書塵大奇,“金還丹”從陰易口中聽說過,但北境竟然有一處秘境,吳必柔還從中得了好處,此事倒是第一次聽說,不由問道:“魔廣師叔怎麽知道北境這處秘境?你又怎麽得到這等神丹?”
    吳必柔哈哈大笑:“北境遍地上古遺跡,你難道不知?其中或許還有仙家洞府,其中功法、靈寶、丹藥不計其數。”
    李書塵越發好奇:“為何如此,北境難道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女聲:“中洲世家立,東荒萬島齊;北境迷宮眾,西域大一統;惟有我南疆,萬裏無仙鄉。”
    卻見洛瑤背著油紙傘,身後跟著鄭宣,慢悠悠地吟著這幾句順口溜,晃了過來。
    李書塵與吳必柔都拱手為禮,李書塵笑道:“聽到如此爽朗之聲,便知師姐您大駕光臨,心情都好了許多,隻不知師姐為何吟誦這幾句打油詩,是有什麽深意嗎?”
    洛瑤似有意無意往南宮真處掃了一眼,樂嗬嗬道:“數年不見,嘴像抹了蜜一樣甜,可惜用錯了對象,你當對沈師妹說這句話才是”。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此乃南疆南風國太祖南宮煌所作,他煉製靈寶‘天璽印’,鎮殺六位出竅王者,獨霸南疆半壁江山。驚天大戰後,山河逆流,生靈塗炭,萬裏渺無人煙,因此發出這句感慨。”
    李書塵似懂非懂:“難怪南疆貧瘠,數千年還沒有緩過來,照這句話來看,北境迷宮眾多,便是指的遺跡或秘境嗎?”
    洛瑤點頭道:“正是,上古百族雜居於北境,無數先輩大能留下洞府遺跡,有時隨便一處山穀或是河流,都可能發掘出一座迷宮,真正是遍地財富了,修士趨之若鶩,探險之人絡繹不絕。”
    南宮真忽道:“南疆貧瘠,非南風太祖殺伐之過。六位國主以大神通煉化眾生,掠奪南疆氣運,以求長生,南風太祖憑一已之力,吊民伐罪,此乃替天行道也。”
    洛瑤不置可否,隻淡淡道:“不知這位前輩,何方高人也?”對方修為深不可測,定然是前輩高人,隻是幻化成如此媚態,與李書塵神色親昵,她心中早已不爽,語氣便也沒那麽客氣。
    吳必柔心中也道:“怪哉,李書塵身邊女子,怎麽與分靈路上的南宮鎮有兩分相似,莫非也出身南風皇室?隻是過於柔媚,倒與南宮鎮大氣磅礴的形象迥異。”
    南宮真嫣然一笑:“老身與南宮皇室有舊,世人以訛傳訛,顛倒黑白,一時不忿,說句公道話而已。”
    此事已是陳年往事,自然大夥也不會糾纏,見南宮真出聲,便都也點了一點頭。
    鄭宣見李書塵與南宮真站位極近,心中別扭,不由提點了一句:“沈叔妹已返南疆,近來離劍山莊眾人在中洲各地尋找李兄,似乎離劍山莊有大事,望李兄速往。”
    李書塵一驚:“我此來落陽寺,便以為能見到依纓,鄭兄,難道離劍山莊遇到麻煩了?”
    鄭宣一怔,搖搖頭:“我也不知,隻是如此大張旗鼓,沈師妹定然心焦,望李兄千萬要鄭重。”
    李書塵心中慌亂,對南宮真說道:“真兒,今日落陽寺後,我們即刻返回玄元洞天,速傳送南疆,可好?”
    南宮真笑道:“甚好,中洲,我確實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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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一陣嘯聲傳來。“魔師兄,你進退維穀,已遁入死劫,可還不認輸?”溪流對麵山石上,寂滅和尚得意揚揚,顯然大占上風。
    魔廣沉思半晌,說道:“知雄守雌,以待天時;否極泰來,猶未可知。”說罷,靈氣一湧,天空中的棋盤上便落了一子。
    李書塵知道,兩人下的正是道門中的“雙博棋”,陰陽博弈,一執陽,一執陰,棋盤上縱橫阡陌,以單雙標示,陽者逢單而生,陰者遇雙而長,彼此攻殺,直到一方氣盡而亡。
    兩人以靈力激發溪水,將水氣凝在空中,固定成四四方方的棋盤樣,橫平豎直,線路清晰。水氣極薄,像雲霧般的棋盤,似乎一陣風便會吹散,然而兩人靈氣綿綿,水氣源源不斷供應,這道淡淡水氣形成的棋局,搖搖晃晃,竟然如同實物。
    再加上兩人在棋盤上點劃,一人畫圈,一人畫叉,彼此吞吃回吐,合縱連橫,這隻幾乎虛無的棋盤,就此生存了半個時辰,無論風吹日曬,一點不受影響。
    李書塵大讚道:“化神強者,偉力通天,凝虛為實,歎為觀止。”
    寂滅和尚見李書塵識貨,臉上紅光滿麵:“不敢當,想不到‘衍妙聖宗’也有後人到場,五大宗門見證者齊聚,就如同昔日洞天聚會一般,寂容老和尚這回總不敢當麵說謊,可要給出個明白話。”
    魔廣歎一口氣:“寂滅師弟,你同宗三人,‘古佛院’碩果僅存,何必要爭個你死我活,且我聽聞,你與寂休多次偷襲,寂容師兄可從未主動對你們出手一次。”
    寂滅臉色一沉:“魔師兄,我敬你三分,既是尊你修為強悍,更是念著往日的情分。‘佛光峰’崩毀,僅寂容禿驢一人得活,數不盡的佛法古籍、丹藥靈寶,都被他據為己有。他耗盡資源,不聲不響,早早修成出竅,我與寂休二人流落江湖,無人問津,若非有奇遇,元嬰都難。而今,寂休師弟死裏逃生,一躍成為天下至強者之一,向寂容討還應得之物,魔師兄,你說該也不該?”
    寂滅身旁一人,身上筋肉暴出,僅上身就與常人身高差不多,極其魁梧,此時更大叫道:“師尊實力通天,寂容禿驢避而不見,書信各方,邀人助拳,便是怕了我師尊。”
    更遠處有一僧人,與寂滅相同打扮,大紅袈裟,手盤念珠,大笑道:“黃錚師兄所言極是,寂容妄稱聖僧,卻氣量狹小。如今我絕魔寺和玄都門攜手,任他說破了天,也論不過一個‘理’字,定要交還三大佛寶。”
    魔廣空中再落一子,無奈道:“五宗俱有門人在,稍後正主到齊,當麵明斷是非,‘古佛院’一脈,如今已分落陽寺與絕魔寺兩宗,合則兩利,望師兄三思。”他不提玄都門,自然是因為寂休已破門而出,另修道法,不再是佛門弟子。
    寂滅朗聲道:“魔師兄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化神日久,反倒謹小慎微,倒讓貧僧意外。”
    魔廣哼了一聲:“我血氣衰敗,出竅無望,幸而得收佳徒,此生已無憾。昔日梵念聖僧對我指點良多,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古佛院’糾紛,我斷不能置身事外。”
    寂滅聽聞“梵念”聖僧法號,急忙起身口誦佛號,狀極恭敬,身後那名僧人,還有李書塵身旁的無凡和尚,也都急忙念誦往生佛經。
    吳必柔知道李書塵對內裏情形不了解,主動說道:“梵念聖僧即昔日古佛院院主,‘天誅’劫中身隕,寂滅師叔身後那和尚是他弟子,法號‘無輪’,金丹修為,身旁壯漢乃是玄都尊者的大弟子,名黃錚,已是元嬰境了。”
    待誦經完畢,寂滅臨溪而坐,落子更快,魔廣已岌岌可危,不住長籲短歎。
    李書塵不由奇怪,小聲問道:“一盤棋局而已,為何魔廣師伯如此在意?”
    吳必柔道:“今日針鋒相對,或有大戰,寂滅師叔未雨綢繆,用話語擠兌,以溪上棋局為證,若輸了,便承諾不出手。誰知他奕道極精,慶仁師伯、司居士等數人都已輸了,輪到我師尊,又受困於棋局,若再輸了,我方可出手之人就更少了。”
    李書塵一驚,腦子轉得飛快。按理說,此乃古佛院家事,自己獨善其身便可。然而,寂滅和尚與朱正武沆瀣一氣,玄都尊者似乎作惡多端,甚至也是設計絞殺木純祖師的元凶首惡。與自己往來有仇,近日有怨,且再考慮到寂容聖僧手中《黃土鑒》原本,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得手。
    心下決定,衍妙聖法流轉,天上的棋盤立刻活動起來,每一隻小圓圈和小叉叉都像螞蟻般開始爬行,不停演示數十回合之後的棋盤局麵。
    少頃,李書塵附耳對吳必柔說了幾句。吳必柔心中震驚,麵上卻不動聲色,急急忙忙,重又站回到魔廣身旁。
    十數字落下,寂滅麵上忽驚:“咦,魔師兄,棋路為何忽變,竟能發覺我隱藏的三個後招?”
    魔廣長舒一口氣,心有餘悸道:“適才心神不定,鑽了牛角尖,沉下心來,才發覺師弟你內有乾坤,後招源源不斷,棋力甚是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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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滅哈哈大笑:“適才我與多人鬥棋,慶仁兄長一盞茶即投子認輸,司居士、皇甫兄、豐州鄧吉家主都未能撐過一炷香,隻知道魔師兄你醉心武道,想不到棋藝也如此之高。”
    魔廣幹笑一聲:“正所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全力以赴,才配得上與你寂滅師弟對弈啊。”
    “妙,妙”,寂滅似乎久久未遇敵手,此刻技癢,指間動作更猛,“嗤嗤”連聲,靈力爆出,空中棋盤上的叉叉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終於認真起來。
    而魔廣應對十數手後,忽然動作又變得遲滯,往往畫一個圈要想好久,圈圈畫的也是四不像,舉棋不定。與寂滅殺伐果斷的棋路相比,顯得生疏遲鈍。
    吳必柔一聲不吭,緩緩退到李書塵身邊,幾十息後,再輕輕踱步到師尊身旁。
    “嗤嗤”幾聲,魔廣棋風一變,竟然也變得殺伐果斷,接連截斷寂滅幾次攻勢,甚至轉守為攻,虎視眈眈。
    圍觀眾人無不瞠目結舌,慶仁長老今日渾身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正與一名麵容潔淨的女道長呆在角落處,聊得火熱,片刻也舍不得分開。此刻也被驚得一身冷汗,爆出一聲:“魔老弟,老哥哥我算是走了眼,以前你天天沉迷打打殺殺,這棋路與你風格極似,好像猛虎下山,之前你下棋畏畏縮縮,難不成都是裝的?”
    寂滅和尚越挫越勇,忍不住叫好:“如此對手,方是奕道之雄,非但慶仁老哥走了眼,我今天也算是開了眼,魔廣師兄,不須留手,全力攻來,你我決一雌雄!”
    兩人越來越快,寂滅和尚一個叉叉剛畫上,魔廣好像生怕棋子跑了似的,緊接著一個圈圈畫上,幾乎不假思索。
    寂滅倒吸一口冷氣,思維如此迅速,自己是萬萬不如,心中無數棋譜掠過,咬牙硬上,叉叉數量伸長到偶數位,數量陡增一倍,將圓圈包在其中。可魔廣又是想也不想,在關鍵之處落下一子,全力收縮至邊角,卻不給叉叉留一絲透氣之所。
    叉叉久攻不下,損兵折將,無奈退回中路,靜待下一回合。魔廣趁勢出擊,無數圈圈八麵合攏,將叉叉分割。寂滅急火攻心,幾乎全神貫注,但思維卻無論如何跟不上對方。
    好容易撐過這場險之又險的局麵,終於魔廣智力用盡,又成強弩之末,棋路又變得呆滯。寂滅緩了一口氣,心道:“你下得如此快棋,腦力也難跟上,現在終於疲憊不堪,正當我全力絕殺之時。”
    於是再度反守為攻,魔廣又陷入生死存亡之地。吳必柔又恰到好處離開,數十息後,待他返回,魔廣又忽然如有神助,突出重圍,重整山河,雙方再度陷入拉鋸。
    所有人都被這一精彩異常的棋局所吸引,就連慶仁長老也移步到了溪邊,口中不住發出一陣陣驚歎,而對戰雙方也早已沉浸其中,腦門白氣蒸騰。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這局棋沒完沒了,往往寂滅鼓起全部力量,眼看就要一劍封喉,魔廣便會突然棋路一變,迅速落子扭轉戰局,旁觀者無不驚為天人。
    就連無凡和尚都張大了嘴巴:“天上天下,僅此一局,非凡人所為也!”
    眼見大好局勢,逐漸崩壞,寂滅和尚頭暈目眩,急火攻心,“噗”的一聲,一口血箭噴入溪水中,口中怪叫:“無亡我也。”
    李書塵麵上一喜,正與跑過來的吳必柔目光相接,彼此暗爽。忽然一股威勢從天而降,“濯鏡溪”水波不興,風住鳥停,連樹葉都停止了搖曳。
    李書塵與吳必柔兩人,仿佛被一團氣流裹脅,急向天空射去,眾人無不變色,卻無一人可抵這股威勢。
    空中傳來一陣威嚴聲音,似雷鳴,聞之心悸:“今日之事,唯戰與殺,何必惺惺作態,被小兒戲耍,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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