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小城裹著層濕漉漉的霧氣，林曉握著手機的指尖沁出冷汗。
    屏幕上跳動著馬天宇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今天退了教研會，五點半準時到家，給你們做油燜大蝦。\"
    窗外的雨絲斜斜掠過晾曬的床單，她忽然想起的去年的這個時候，
    說好一起帶發燒的豆豆去醫院，最後接到他的短信：\"臨時有個重要會議，你自己帶孩子去醫院吧。\"
    洗衣機發出嗡鳴，林曉起身去晾衣服。
    塑料衣架在鐵絲上滑動的聲響驚動了蜷在竹椅上打盹的老貓，它弓著背鑽進桌底。
    晾到豆豆的卡通t恤時，她聽見廊道外皮鞋的啪嗒聲。
    深藍色雨傘率先探進斑駁的木門，水珠順著傘骨匯成細流，在水泥地上砸出一朵花來。
    正在拚恐龍積木的豆豆撲到門邊，鼻尖在玻璃上壓出紅印，看向外麵。
    林曉看見馬天宇懷裏那束紅玫瑰裹著透明包裝紙，嬌豔的花瓣上凝著雨珠，像極了百貨公司櫥窗裏永遠夠不著的昂貴飾品。
    他的西褲褲腳沾著泥點，皮鞋邊沿也洇著深色水痕，顯然是特意繞道去的花店。
    潮濕的玫瑰香混著雨水氣息撲麵而來。
    馬天宇頭發被淋得半濕，劉海耷拉在額前，
    卻笑得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跑了三家店才找到新鮮的，老板說這是宛城運來的。\"
    他遞花的手懸在半空，袖口還沾著粉筆灰。
    林曉盯著那些灰白的痕跡，突然想起結婚一周年那晚——她穿著新買的真絲睡裙，守著冷掉的飯菜等到淩晨兩點，
    最後隻等來滿是酒氣的道歉和摔在門口的鞋子。
    \"謝謝。\"她接過花時刻意避開他的指尖，轉身從牆角摸出閑置的玻璃花瓶。
    瓶口積著層薄灰，她接了水隨意衝洗兩下，將花枝粗暴地塞進去。
    玫瑰在瓶中歪歪扭扭，花瓣邊緣已經開始發蔫，倒映在斑駁的窗玻璃上，像極了他們搖搖欲墜的婚姻。
    馬天宇脫鞋時，豆豆舉著散落的積木爬了過去。
    他慌忙扶住踉蹌的孩子，公文包\"咚\"地砸在地板上，露出半截文件袋。
    林曉瞥見封皮上\"教學改革方案\"的字樣，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去年冬天，就是這份所謂的方案讓他連續三個月沒著家，
    連豆豆肺炎住院都隻是去匆匆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客廳傳來父子倆的歡笑聲。
    林曉捧著杯涼透的茉莉花茶坐在藤椅上，目光看似落在翻舊的《讀者》雜誌上，餘光卻死死盯著馬天宇。
    他笨拙地把三角形積木倒著插進卡槽，逗得豆豆咯咯直笑。
    可每當手機震動，他掏出來的動作快得驚人，眉頭皺成川字，拇指在屏幕上飛速滑動。
    第七次看手機時，他隨手碰倒了剛搭到一半的恐龍骨架，塑料零件劈裏啪啦滾了滿地。
    豆豆鼓著腮幫子大哭起來抗議著。
    馬天宇慌亂地收拾零件，額角滲出細汗：\"寶貝對不起，爸爸最後回一條消息。\"
    林曉看著他把手機倒扣在茶幾上，卻在兩分鍾後又悄悄翻過來查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無數個本該溫馨的夜晚，他都是這樣，人在家中，心卻飄在永遠開不完的會議和回不完的郵件裏。
    深夜，林曉擰亮台燈，翻開帶鎖的日記本。
    鋼筆尖懸在泛黃的紙頁上，三年前的字跡還清晰可見：\"他說要給我買帶花園的房子，可我們現在還擠在三十平的出租屋裏。\"
    墨跡被淚水暈開的痕跡猶在，如今卻要寫下新的困惑。
    \"他現在的溫柔像一層薄冰，踩上去不知何時會裂。\"
    筆尖沙沙劃過紙麵，\"但豆豆每次看見他就撲進懷裏的樣子，又讓我想起剛戀愛時，他在宿舍樓下彈吉他，把《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得跑調。
    難道真的要因為過去的傷，剝奪孩子擁有完整家庭的權利？\"
    寫到這裏，她突然聽見客廳傳來輕微的響動。
    躡手躡腳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她看見馬天宇坐在沙發上，手機屏幕的冷光照亮他憔悴的臉。
    第二天清晨，林曉帶著豆豆去菜市場。石板路上積著青苔，她緊緊抱著兒子，生怕滑倒。
    轉角遇到王嬸時，對方眼尖地瞥見她拎著的菜籃：\"喲，曉丫頭，聽說小馬最近天天往家跑？\"
    不等她回答，王嬸又壓低聲音：\"校長夫人跟我說，上個月評優他都推了，說要多陪陪孩子。\"
    林曉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能新鮮勁兒沒過吧。\"
    \"傻孩子！\"王嬸拍了下她的手背，\"我活了大半輩子，看人最準。
    那小子現在下了班就往超市鑽，見人就問孩子愛吃啥。
    這話像根細針紮進心裏。
    林曉想起昨夜透過門縫，看見馬天宇輕輕給踢開被子的豆豆蓋好毯子，動作生疏卻格外溫柔。
    回家的路上，豆豆突然仰起小臉，嘟囔著：\"媽媽，爸爸……。\"
    傍晚的廚房飄出油燜大蝦的香氣。
    林曉倚在門框上，看著馬天宇手忙腳亂地顛勺。他係著新買的卡通圍裙，上麵印著歪歪扭扭的\"超級奶爸\"字樣，濺到臉上的油星子被他胡亂抹成花貓。
    當他端著賣相欠佳的大蝦，緊張地觀察她表情時，林曉忽然注意到他鬢角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記憶裏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原來也被歲月磨出了滄桑。
    \"快嚐嚐！\"馬天舉著沾滿醬汁的勺子遞到她嘴邊。
    蝦肉入口的瞬間，林曉嚐到了久違的煙火氣。
    抬眼望去，馬天宇正用紙巾小心翼翼地給豆豆擦嘴角，目光裏盛滿小心翼翼的溫柔。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夕陽穿透雲層，在餐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將三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竟有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夜深人靜時，林曉再次翻開日記本。鋼筆尖懸在空白處良久，
    終於落下一行字：\"或許冰麵下，已經有了融化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