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血痕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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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提要:
    >蝕淵裂隙雖暫時閉合,玄金巨龍卻背負雙倍汙染沉入時空亂流。
    >諸葛初元一劍斬滅蝕心魔種,背負起巨龍未竟的宿命。
    >範雎以生命為代價解析出詭異坐標,指針滲出血光。
    >聖盟在屍山血海中重新集結,新的風暴已在無聲中醞釀。
    劫後餘生的喘息被粗暴地撕碎。祭壇基座上,那由李長老與王執事殘魂怨念凝聚的蝕心魔種,如同地獄深處爬出的惡瘤,無聲搏動,散發著撕裂靈魂的詛咒寒意。諸葛初元古劍輕吟,月白劍罡拂過,魔種連同那兩張扭曲控訴的麵孔,歸於徹底的虛無。隻餘一道淺淺的、散發著微弱淨化之息的劍痕,刻在龜裂的石基上。
    他收劍,轉身。背影孤峭如萬載寒峰,承載著百年的風雪與此刻的屍山血海。
    “韓信!”諸葛初元的聲音斬開死寂,冷硬如鐵,“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收殮袍澤!三重淨化法陣,最高警戒!範老!”他的目光轉向氣息奄奄卻目光如炬的範雎,“解析那‘凝固’核心殘留軌跡,推算去向…及其承受極限!”
    “諾!”韓信應聲如雷,殘破的甲葉鏗鏘作響,人已旋風般掠出。
    “諾!”範雎嘶啞應道,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親兵臂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渾濁眼底迸發出近乎燃燒的決絕光芒。他強提一口殘存真元,壓製住識海深處翻江倒海的劇痛,顫巍巍地走向祭壇廢墟中心。
    白起重重一腳跺在地上,腳下岩石龜裂蔓延。“都他媽聾了?!動起來!挖!把活著的兄弟挖出來!死的…給老子收好!一個都不能少!”他銅鈴般的赤目掃過狼藉戰場,那被魔血浸透的泥土,那支離破碎的甲胄,那散落斷裂的兵器,還有那些再也無法站起的身影……一股混雜著暴怒、悲愴和憋悶的濁氣在他胸腔裏炸開。他猛地掄起“碎嶽”巨斧,不是劈向敵人,而是狠狠砸向旁邊一塊巨大的、沾染著暗紅汙血的祭壇斷石!
    “轟隆!”
    碎石如雨崩濺。這毫無意義的破壞宣泄了他一絲難以言說的痛。他喘著粗氣,巨斧拄地,虯結的肌肉在粗布戰衣下劇烈起伏,像一頭受傷後暴怒無處發泄的巨獸。他死死盯著諸葛初元走向中軍殘破陣旗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筆直,卻仿佛壓著整個塌下來的天穹。白起喉嚨裏滾過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猛地轉身,加入搬運傷兵的隊列,動作粗暴卻小心翼翼。
    戰場如同被重新注入生機的垂死巨人,在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呼喝聲中,開始了艱難的蠕動。士兵們拖著疲憊到麻木的身軀,在屍骸與汙血中翻找。每一次發現微弱的呻吟,便引來一陣帶著哭腔的嘶吼和手忙腳亂的搬運。每一次觸碰到冰冷的、殘缺的軀體,便是一陣死寂的沉默和更深的麻木。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混合著淨化法陣初啟時逸散的微弱檀香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詭異氛圍。
    範雎已盤膝坐於祭壇廢墟的核心。他麵前,正是那塊沾染了魔種最後湮滅氣息、尚帶一絲溫熱餘燼的暗色碎石。他取出那麵遍布玄奧紋路的青銅羅盤,形製古樸,表麵布滿細密如星鬥的刻痕,中心鑲嵌著一枚渾濁的、仿佛凝固了星雲的眼狀寶石。他將碎石小心翼翼地置於羅盤中心凹槽。
    “噗!”一口暗紅色的逆血毫無征兆地從範雎口中噴出,濺在冰冷的羅盤邊緣,迅速凝結成刺目的黑痂。他身體劇烈一晃,旁邊親兵驚呼著要攙扶,卻被他枯瘦如鷹爪的手猛地揮開。他渾濁的眼中血絲密布,瞳孔深處卻亮得嚇人,那是生命燭火在極限燃燒的征兆。
    “離…遠點!”他聲音嘶啞如裂帛,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摩擦的艱難。
    他雙手掐訣,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殘存的神魂之力被他毫不吝惜地榨取出來,化作兩道微弱卻凝練如實質的幽藍光絲,注入羅盤。羅盤中心那渾濁的星雲眼猛地亮起,仿佛活了過來,內部渾濁的星雲開始瘋狂旋轉、坍縮、撕裂!
    “呃…嗬嗬……”範雎喉嚨裏發出非人的、破風箱般的抽氣聲,枯槁的身軀篩糠般顫抖,額頭、脖頸青筋暴突如扭曲的蚯蚓,豆大的汗珠混合著嘴角不斷滲出的血沫滾落。他識海深處,那被魔種詛咒衝擊撕裂的傷口,此刻正被強行撕開,仿佛有無數無形的燒紅鋼針在裏麵瘋狂攪動、穿刺!劇痛如海嘯般席卷他的每一寸神經,視野邊緣迅速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但他枯瘦的雙手穩如磐石!幽藍光絲源源不斷。
    嗡——!
    青銅羅盤劇烈震顫,發出瀕臨解體的呻吟。盤麵上那些星鬥刻痕驟然亮起,投射出無數道縱橫交錯、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亮線,在虛空中急速交織、變幻,形成一幅混亂而龐大的能量軌跡圖。軌跡的盡頭,指向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虛無。
    然而,這並非終點。
    羅盤中央那枚渾濁的星雲眼,旋轉的速度驟然提升到極限,渾濁的星雲在旋轉中撕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死寂、仿佛來自世界盡頭之外的詭異氣息,透過那道縫隙彌漫出來,連周圍剛剛布置下的淨化法陣光幕都發出不堪重負的滋啦聲,明滅不定。
    範雎全身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七竅緩緩滲出粘稠的黑血,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星雲眼撕裂的縫隙深處。
    在那裏,混亂的軌跡陡然凝聚,指向一個絕對異常的點!一個仿佛不屬於現世任何已知維度的坐標!它並非靜止,而是在那虛無中極其詭異地蠕動、跳躍,如同一個擁有生命的毒瘤,散發著難以名狀的惡意和時空錯亂感。
    更恐怖的是,羅盤上那根原本指向這個坐標的青銅指針,在劇烈跳動中,尖端竟如同被無形的血液浸透,緩緩滲出一縷粘稠、妖異的暗紅色血光!血光粘稠欲滴,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邪異與不祥!
    “找…找到了…!”範雎的聲音微弱如遊絲,卻帶著洞悉深淵的絕望,“時空…夾縫…扭曲之核…‘蝕天’的…錨點…”他每吐出一個詞,氣息便弱一分,身體佝僂得更低,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散。
    “範老!”韓信剛指揮著布下最後一道淨化光幕,回頭便看到這驚悚一幕,肝膽俱裂,一個箭步衝上前。
    範雎卻猛地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羅盤上那滲著血光的指針,指向那蠕動跳躍的詭異坐標,用盡最後力氣,嘶聲擠出斷斷續續的句子:“‘它’…在…那…老龍…撐…不住…太久…錨點…會…引來…更…大的…汙…”
    話音未落,他身體猛地一挺!
    “噗——!”
    一大口混雜著內髒碎塊的黑血狂噴而出,如同墨汁般潑灑在冰冷的羅盤和祭壇碎石上。他眼中那燃燒的決絕光芒瞬間熄滅,隻剩下空洞的死灰。枯瘦的身軀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後倒去。隻有那隻沾滿黑血的手,依舊倔強地、直直地指著羅盤上那滲血的指針。
    “範老——!”韓信撲到近前,一把扶住範雎癱軟的身體,觸手一片冰冷僵硬。他顫抖著探向鼻息,指尖感受到的隻有一片虛無的死寂。這位嘔心瀝血、支撐聖盟智計百年的老人,油盡燈枯,以神魂為薪柴,燃盡了自己最後一點光亮。
    戰場上的嘈雜仿佛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抽空。所有正在忙碌的士兵動作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望向祭壇中心。白起正扛著一個重傷員,猛地扭頭,看到韓信懷中那毫無生氣的枯槁身影,如遭雷擊,肩膀上的傷員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沉重的死寂,比之前更甚,壓得人喘不過氣。隻有淨化法陣光幕發出的低微嗡鳴,以及遠處傷兵壓抑的呻吟,在這片被死亡浸透的盆地裏回蕩。
    諸葛初元站在那麵被戰火燎去大半、僅剩一角焦黑布片在風中掙紮的殘破陣旗下。他聽到了韓信的悲呼,聽到了那瞬間的死寂,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從羅盤方向彌漫開來的、冰冷死寂的詭異氣息,以及那指針尖端滲出的、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粘稠血光。
    他沒有回頭。
    隻是握劍的手,指節捏得慘白,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那柄古劍在他手中,冰冷沉寂,劍身映著盆地中慘淡的天光,也映著他自己深邃如寒淵的眼眸。那裏麵,百年前戰友被拖入裂隙時絕望的眼神,玄金巨龍最後訣別時沉重如山嶽的點頭,李長老、王執事被魔種扭曲的控訴麵孔,範雎枯槁身軀倒下的景象……無數畫麵如同沸騰的岩漿,衝擊著他萬載堅冰般的意誌壁壘。
    沉重的代價,未竟的使命,如山血債……無形鎖鏈勒緊心髒,幾乎令他窒息。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混雜著濃烈血腥與焦糊味的空氣湧入肺腑,如同無數冰針穿刺。再睜眼時,眼底那翻湧的岩漿已被強行冷卻、壓縮,化作比玄冰更冷、比星鐵更硬的決絕。那決絕深處,是背負一切的沉重,是踏破深淵的覺悟。
    他緩緩轉身,步伐沉穩如山嶽移動,走向那片死寂的中心。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士兵們自發地讓開一條通道,目光追隨著他,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失去支柱的惶恐,還有一絲本能依賴的希冀。白起死死盯著他,赤紅的眼中翻湧著暴怒、悲痛和一種近乎狂暴的期待。
    諸葛初元走到羅盤前。那滲著粘稠暗紅血光的指針,那在虛空中詭異地蠕動跳躍的坐標虛影,如同地獄深淵睜開的一隻邪眼。範雎枯槁的身軀被韓信小心地平放在一旁,臉上凝固著耗盡生命後的空洞。
    諸葛初元的目光在那滲血的指針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抬起,掃過周圍一張張沾滿血汙、疲憊而驚惶的臉。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盆地的死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金鐵交鳴的穿透力:
    “範老,走好。”
    四個字,沉甸甸地砸在每個人心頭。沒有悲泣,沒有呼喊,隻有一種沉重的窒息感彌漫開來。
    “他的債,”諸葛初元的目光緩緩掃過白起、韓信,掃過每一個幸存的將士,最後落回那滲血的羅盤,“聖盟的血債,”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發出第一聲低吼,帶著斬斷一切的鋒銳與浩瀚如海的意誌,“皆由我諸葛初元,一肩擔下!”
    “轟!”
    一股無形的、磅礴如淵的精神力量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不是毀滅的衝擊,而是沉重的、如同承載了萬古星河的意誌宣告!瞬間驅散了彌漫在戰場上空的迷茫、惶恐與絕望的陰霾!疲憊麻木的士兵們猛地一震,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一股雖微弱卻無比頑強的戰意,如同被點燃的火星,在無數雙眼中重新燃起!
    白起赤紅的雙眼中,那狂暴的戾氣被這宣言般的意誌衝擊得微微一滯,隨即化為更加熾烈的火焰。他猛地挺直腰背,巨斧重重一頓,發出沉悶的轟鳴,如同響應這無聲的號令。
    “韓將軍!”諸葛初元的目光轉向韓信,冷靜得如同冰封的湖麵,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壓在了絕對的理智之下,“傳令各部:收殮英烈,救治傷患,就地構築防禦工事,固守待援!此地殘留汙染未清,空間結構不穩,任何人不得靠近祭壇廢墟百丈之內!違令者,軍法從事!”
    “得令!”韓信抱拳,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白起!”諸葛初元的目光如利劍般刺向渾身浴血的巨漢。
    “在!”白起聲如炸雷。
    “即刻整肅能戰之兵,分作三隊輪替,以祭壇為中心,方圓十裏,寸寸清掃!所有魔物殘骸、汙穢之物,集中焚毀!若有殘餘邪祟異動,格殺勿論!”諸葛初元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此地方圓百裏,已成‘蝕淵’重汙染區,必須確保無一絲遺漏!”
    “明白!交給我!”白起咧開嘴,露出染血的牙齒,猙獰中帶著一種找到發泄口的凶悍。他猛地轉身,巨斧一揮,“還能喘氣的,拿得起刀的,跟老子走!碾碎那些魔崽子!”吼聲如雷,瞬間點燃了殘兵的血勇,一群疲憊卻凶悍的身影迅速在他身後聚集。
    命令如同精準的齒輪,瞬間嵌入剛剛蘇醒的戰爭機器。戰場上的死寂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緊張、有序卻帶著沉重悲愴的忙碌。士兵們收斂同袍遺體的動作更加肅穆,搬運傷員的腳步更加急促,構築工事的號子聲中帶著壓抑的怒火。
    諸葛初元獨自站在那麵殘破的陣旗下,周圍是奔忙的身影和尚未散盡的硝煙血腥。他沒有再看那滲血的羅盤,目光投向玄金巨龍消失的那片厚重黑雲。天幕依舊陰沉如鉛,翻滾的黑雲深處,仿佛還殘留著那道撕裂天穹的月光龍影,以及那沉重如山的訣別。
    夜,深了。
    冰冷的夜風卷過屍骸枕藉的盆地,帶來刺骨的寒意。巨大的篝火在臨時營地各處點燃,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努力驅散黑暗,卻無法溫暖那深入骨髓的悲涼。士兵們圍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啃著幹糧,處理著傷口。無人說話,隻有木柴燃燒的劈啪聲、壓抑的咳嗽和遠處警戒崗哨傳來的低語,在死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白起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鐵塔,帶著一隊渾身浴血、煞氣騰騰的精銳戰士,沉默地踏過焦黑的土地,進行著最後一輪夜間巡邏。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中回蕩,巨斧“碎嶽”的斧刃在篝火映照下反射著冰冷的寒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臨時拚湊的粗糙木桌上,攤著巨大的羊皮地圖。韓信眉頭緊鎖,指尖凝聚著一點微弱的法力流光,在地圖上艱難地移動著,試圖標注出範雎用生命解析出的那個詭異坐標的大致區域。那滲著暗紅血光的指針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裏。
    “軍師,”韓信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範老所指的方位…太詭異了。依羅盤所示,那坐標仿佛嵌在時空結構最脆弱的褶皺裏,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移動、撕裂的傷口。常規的星象定位完全失效,隻能模糊推斷,大致位於西北絕域‘葬龍淵’的深處…或更外側的虛無亂流帶。那裏…自古便是生靈禁區。”
    諸葛初元負手立於帳門處,並未回身。他望著帳外跳躍的篝火,以及篝火旁那些沉默而疲憊的身影。冰冷的夜風吹動他額前散落的一縷發絲,拂過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葬龍淵…”他低聲重複,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重。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不詳與終結。
    韓信看著諸葛初元沉默而孤峭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軍師,範老最後的話…‘錨點會引來更大的汙染’…這‘錨點’,是否指的就是那個坐標?它在…主動吸引‘蝕淵’的力量?老龍他…”
    “他在燃燒自己,堵住那個傷口。”諸葛初元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沉重感,“雙倍的汙染…他撐不了太久。那‘錨點’,既是病灶,也可能是鑰匙。”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羊皮地圖上那片被韓信以法力微光艱難圈出的、代表“葬龍淵”及外圍虛無的模糊區域。他的眼神銳利如劍,仿佛要穿透羊皮紙,刺入那片時空亂流的深處。
    “範雎的命,不能白填。”諸葛初元的聲音斬釘截鐵,“傳令:飛鷹傳書,調‘天工院’所有精通空間秘術的大匠,不惜一切代價,三日內趕赴此地!命‘隱星衛’所有精銳探子,潛入葬龍淵外圍,不惜代價,搜尋任何與異常空間波動、詭異能量逸散相關的線索!哪怕…是屍體的位置!”
    “是!”韓信心頭凜然,知道這命令意味著什麽。“天工院”大匠是聖盟技術核心,隱星衛更是最精銳的暗探,深入葬龍淵外圍,九死一生。但此刻,別無選擇。
    “還有,”諸葛初元的目光掃過韓信,“此地汙染深重,空間脆弱,不宜久留。傷員轉移、物資補給路線必須確保絕對安全。你去親自督辦。”
    “明白!”韓信抱拳領命,轉身大步走出營帳。
    帳內隻剩下諸葛初元一人。跳躍的燈火將他孤峭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粗糙的帳壁上,如同一個沉默而龐大的守護之影。他走到木桌旁,指尖拂過地圖上那片代表死亡禁區的陰影,動作很輕,卻帶著千鈞的凝重。
    他閉上眼。營帳外的風聲、篝火的劈啪、士兵壓抑的咳嗽…一切聲音都漸漸遠去。識海深處,卻清晰地浮現出那柄古劍最後斬滅魔種時,劍身傳來的微鳴。那並非勝利的歡欣,而是一種沉重到極致的悲鳴。劍身冰冷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掌心,而劍身倒映的,是百年前“他”被拖入裂隙時最後的回眸,是玄金巨龍沉入亂流時那承載著萬古孤寂的點頭,是範雎枯槁倒下時伸出的、沾滿黑血的手……
    無數畫麵,無數犧牲者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衝刷著他意誌的堤壩。那堤壩萬載堅固,此刻卻發出細微的、唯有他自己能聽聞的呻吟。
    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疲憊,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悄然掠過他深邃的眼眸深處。百年的重負,今日的血債,未來的深淵……縱是鐵打的心誌,亦非無覺。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強行將那絲疲憊壓入心底最深處,碾碎。
    再睜眼時,隻剩下比古劍更冷的決絕。
    他走到帳中懸掛的古劍旁。劍身清冷,映著跳動的燈火和他自己冷峻的麵容。他伸出手,緩緩撫過冰涼的劍脊,動作沉穩而專注,仿佛在安撫一個沉睡的戰友,又像是在汲取某種支撐下去的力量。
    就在這時,帳簾被猛地掀開!
    一股刺骨的寒風卷著硝煙味灌入。白起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甲胄上沾滿新的血汙和泥土,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諸葛初元,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剛從最血腥的清掃前線下來,怒氣未消。
    “軍師!”白起的聲音如同壓抑的悶雷,帶著質問的意味,“範老的仇,老龍的債,還有那麽多兄弟的血!我們就在這裏幹等著?等那些搞機關的和鑽洞的耗子帶來消息?葬龍淵那鬼地方,就算探到了,又能如何?老龍他…”他猛地頓住,後麵的話似乎被巨大的憤怒和某種說不出的恐懼堵在了喉嚨裏。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那位如兄如父的老龍,在時空亂流中與雙倍汙染搏鬥的景象。
    諸葛初元撫劍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平穩。他沒有轉身,隻是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冰封般的冷靜:
    “血債必償。但莽撞,隻會讓血債更重。”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實質般落在白起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上。
    “白起,”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抵白起的靈魂,“你手中的‘碎嶽’,劈得開山,斷得了嶽,可能劈開時空的壁壘嗎?能劈開蝕淵本源的汙染嗎?”
    白起一窒,緊握巨斧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卻無法反駁。
    “憤怒是力量,但無智的憤怒,是引火燒身的薪柴。”諸葛初元的目光掃過白起身上新添的傷口和血汙,“此刻,整軍,固防,以待時機,便是對範老、對犧牲袍澤、對老龍最大的負責。養精蓄銳,磨礪刀鋒,待時機至,方能一擊碎淵!”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白起狂躁的心頭。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瞪著諸葛初元,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營帳內格外清晰。半晌,他猛地一跺腳,腳下地麵微震,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轉身掀簾而出,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帳內重歸寂靜。諸葛初元收回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那片不詳的陰影。冰冷的夜風從未合攏的帳簾縫隙灌入,吹得燈火一陣劇烈搖曳,光影在他冷峻的臉上明滅不定。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點極其微弱、卻凝練到極致的月白色光暈,緩緩按向地圖上那片代表葬龍淵的陰影區域。光暈觸及羊皮紙的瞬間,並未留下痕跡,卻仿佛有某種無形的意誌烙印而下。
    帳外,營地邊緣的黑暗深處,一名值夜的老兵裹緊了殘破的皮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西北方的天際。厚重的黑雲翻滾如墨,遮蔽了星月。
    就在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一片雲層極其詭異地扭曲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揉皺。刹那間,那扭曲的暗影輪廓,竟隱約化作一隻巨大、威嚴卻又充滿無盡疲憊與哀傷的——龍之眼!
    那虛幻的龍眸,仿佛穿透了無盡時空的阻隔,悲涼地、深深地,俯瞰著這片屍骸未寒、血債累累的大地。
    僅僅一瞬,雲層翻滾,幻象消失,仿佛隻是疲憊至極的錯覺。
    老兵揉了揉眼睛,再望去,隻有無盡翻湧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天穹。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卻順著脊椎悄然爬升,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緊了緊衣領,握緊了手中冰冷的長矛,目光警惕地掃視著營地外那片死寂的焦土,仿佛那黑暗中潛藏著比魔物更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