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這台生鏽了不知多少年的龐大機器，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瘋狂運轉起來。
    湯大洪找回了二十歲時的旺盛精力，不知疲倦。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格外明亮。
    憑借著對青州政務爛熟於心的了解，以及那份從李忠賢府上繳獲的“黑名單”，一份詳盡的施政綱領被迅速擬定。
    第一，“清吏司”成立。
    湯大洪親自掛帥，從檔案中那些被貶斥、被打壓的舊吏裏，挑出十幾名筋骨最硬、為人最正的屬官，如一把出鞘的利劍，直插各縣，接管府庫、糧倉、武庫與卷宗！
    第二，“審判堂”設立。
    王小武親自坐鎮，煞神張彪為副手。
    不走繁文縟節，隻問民怨，隻看血證！
    專門審理李忠賢那些作威作福的死黨豪強。
    罪大惡極者，一經查實，立刻明正典型，家產盡數充公！
    第三，“丈量隊”組建。
    從投誠的舊吏和識字的流民中選拔精幹人員，由“清吏司”的老吏帶隊，以縣為單位，對全州土地展開拉網式的清查丈量！
    一時間，整個青州風聲鶴唳，卻又暗含生機。
    每日清晨，都有腸肥腦滿的劣紳酷吏，被人從錦繡被窩裏揪出，哭爹喊娘地押往審判堂。
    每日黃昏，都有新的榜文張貼，上麵是一個個籍籍無名，卻被重新啟用的清正官吏的名字。
    流民們被壓抑已久的熱情，徹底引爆！
    “以工代賑”讓他們看到了活路。
    而“審判堂”前那一顆顆滾落在地的人頭，則讓他們出盡了胸中積壓了三代的惡氣！
    他們開始發自內心地擁護這個看似粗暴，卻真正為他們這些螻蟻做主的新政權。
    然而，陰影總在光明最盛時悄然降臨。
    湯大洪拖著勞累一天的雙腿，找到了正在校場監督新兵操練的王小武。
    他臉色凝重。
    “大人，出大事了。”
    王小武正在吼著新兵，聞言擦了把汗，咧嘴笑道：“怎麽了湯老？是不是又有哪個不開眼的豪強想鬧事？正好拿他的人頭給新兵們開開刃！”
    “不。”
    湯大洪緩緩搖頭，聲音幹澀。
    他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賬簿，遞了過去。
    “是糧食。”
    “清查各縣府庫後，我們發現，實際存糧，比賬麵上少了足足三成！”
    “這還不是最糟的，大部分糧倉……裏麵的糧食都因那群狗官保管不善，出現了大麵積的黴變和蟲蛀，根本不堪食用！”
    湯大洪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別說半個月……我們最多，最多隻能再撐七天！”
    “什麽？”
    王小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一把奪過賬簿。
    上麵那觸目驚心的數字，如同一盆冰水，從他的天靈蓋澆到腳底心，讓他渾身冰冷。
    他可以殺人，可以帶兵踏平山頭！
    但他娘的變不出糧食！
    七天！
    僅僅七天之後，嗷嗷待哺的數十萬張嘴，就要斷糧！
    屆時，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積累起來的民心，將在一夜之間，轟然崩盤！
    “李忠賢！我操你祖宗！”
    王小武雙目赤紅，狂怒地一拳砸在身旁碗口粗的訓練木樁上！
    “哢嚓！”
    堅硬的木樁，竟被他一拳砸出一道道恐怖的裂紋！
    湯大洪亦是滿臉愁容，長歎一聲，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是老夫失算了……我隻料到他們貪墨，卻沒料到他們竟會如此糟踐民脂民膏，連最基本的倉儲都懶得維護！”
    “如今，唯一的辦法是派人去周邊州府高價購糧，可遠水解不了近渴，一來一回，黃花菜都涼了……”
    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小武像一頭被困的猛獸，煩躁地來回踱步，額上青筋一根根爆起。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絕望的情緒。
    這比在戰場上被千軍萬馬包圍，還要讓人窒息，還要讓人無力！
    就在這絕望即將吞噬一切的刹那。
    一個沉穩如山嶽的聲音，在門外淡然響起。
    “誰說來不及了？”
    王小武和湯大洪的身軀猛地一震，豁然抬頭！
    隻見林風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門口。
    他依舊是一身青衣，負手而立，神色平靜淡漠，仿佛這足以讓青州天翻地覆的滔天難題，在他眼中，不過是腳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都頭！”
    王小武又驚又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聲音都變了調。
    “您來得正好！糧食……糧食快沒了啊！”
    林風走進屋內，抬手虛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賬簿，又落在湯大洪那張寫滿焦慮與愧疚的臉上，淡淡一笑。
    “湯先生，辛苦了。”
    一句簡單的慰問，卻像一股暖流，瞬間衝垮了湯大洪緊繃的心防，讓他眼眶一熱，連忙躬身到底。
    “下官無能！未能替都頭分憂，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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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何罪之有？”
    林風伸手扶起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十日之內，能將青州這盤爛到骨子裏的棋局理出頭緒，已是天大的功勞。”
    “至於糧食，我自有辦法。”
    話音落下，他走到書房中央的空地上。
    在王小武和湯大洪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林風右手於虛空中，輕輕一抹。
    下一刻，神跡降臨！
    “咚！”
    “咚！”
    兩聲沉重無比的悶響，憑空炸開，整個地麵都為之震顫！
    兩個碩大無比的麻袋，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了地上！
    其中一個麻袋的袋口敞開著，露出裏麵一個個黃澄澄、疙疙瘩瘩、形似土塊的古怪東西。
    另一個麻袋裏，則裝著些表皮紫紅、大小不一的根狀物。
    “這……這是何物？”
    湯大洪活了五十多年，自詡博覽群書，此刻卻大腦一片空白，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世間有此等模樣的“糧食”！
    王小武也好奇地湊上前，撿起一個黃色的土疙瘩，掂了掂，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隻有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
    林風的嘴角，勾起一抹俯瞰眾生般的神秘弧度。
    “此物，名曰‘土豆’。”
    “旁邊那個，叫‘紅薯’。”
    他拿起一個土豆，對著心神劇震的兩人，緩緩說道：
    “此二物，不擇地力，耐旱耐澇，隻需短短三月，便可成熟。”
    他微微一頓，然後，吐出了一句足以顛覆這個時代，讓神佛都為之失聲的話。
    “最關鍵的是……”
    “其畝產，可達三千斤以上！”
    “什……什麽？”
    湯大洪如遭雷擊，失聲驚呼！
    他死死地盯著林風手中的那個土豆，仿佛在看一件開天辟地的無上神器！
    他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劇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畝……畝產……三千斤？都頭！此言當真？這天下……這天下……竟當真有此等神物？”
    要知道，如今大夏王朝最肥沃的良田，在風調雨順的豐年，一畝地的小麥產量，也不過區區三百斤！
    三千斤！
    這個數字，已經徹底擊碎了他的認知，碾碎了他畢生所學！
    這哪兒還是糧食？
    這是活人無數，足以改天換地的仙丹神藥！
    “自然當真。”
    林風言簡意賅地將土豆與紅薯的種植之法，向兩人說明。
    王小武聽得一愣一愣，他不管什麽畝產三千還是一萬，他就關心一個問題。
    “都頭，這玩意兒……能吃嗎？”
    林風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直接讓親衛取來火盆與鐵架。
    一刻鍾後，一股從未聞過的，奇異的焦香，在書房內彌漫開來。
    烤熟的土豆被掰開，露出金黃綿軟、熱氣騰騰的內芯。
    烤紅薯更是流出蜜糖般的金黃汁液，香甜的氣息誘人至極。
    王小武第一個沒忍住，抓起一個滾燙的烤土豆就往嘴裏塞，燙得他齜牙咧嘴，卻怎麽也舍不得吐出來。
    那綿密沙軟的口感，帶著一絲穀物最純粹的香氣，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
    “好吃！真他娘的好吃！”
    湯大洪也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烤紅薯。
    那股香甜軟糯、入口即化的絕妙滋味，讓他那張嚴肅了一輩子的蒼老麵龐，都舒展開來，一下子年輕了十歲也不止。
    他沒有驚歎食物的美味。
    而是猛地站起身，對著林風，整理衣冠，撩起前襟，用盡全身的力氣，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五體投地！
    “都頭……不！主公！”
    湯大洪老淚縱橫，聲音哽咽，用盡畢生的力氣嘶喊出這兩個字。
    “此等神物降世，足以活天下萬民！主公身負天命，乃萬民之主！老臣湯大洪，願為主公效死！助主公……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王小武口中的“神仙”二字，是何等沉重的分量！
    這早已不是凡人的手段！
    這是天命！是天道！是煌煌大勢！
    王小武看著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湯大洪，又看了看手裏香噴噴的烤土豆，再看看神色平靜、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林風。
    他那顆粗線條的腦袋裏，第一次，對“開創盛世”這四個字，有了具體而滾燙的認知。
    原來，跟著都頭，真的能讓天下所有人都吃上飽飯。
    而且，是這麽好吃的飽飯！
    他把剩下的半個土豆狠狠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娘的，這下誰還敢跟咱們作對，老子第一個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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