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城，從未如此安靜。
    也從未如此喧鬧。
    安靜的，是往日裏車水馬龍的街道。
    此刻空無一人，隻剩風卷起塵土，吹動著酒家破舊的幌子，發出嗚咽的聲響。
    喧鬧的，是那無數緊閉的門窗背後，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和倒吸涼氣的聲音。
    天，下起了“紙雨”。
    成千上萬份一模一樣的羊皮紙，被呼嘯的“火鴉”從天而降。
    它們沒有點燃，隻是借助那股衝力，漫天飛舞，洋洋灑灑，落滿了江戶的每一個角落。
    識字的武士、商人，顫抖著撿起一張。
    隻看了一眼，便如遭雷擊，麵無人色。
    不識字的平民，抓著紙，慌忙找人詢問。
    聽完之後，也是兩腿一軟，當場癱倒在地。
    那上麵，是用他們最熟悉的漢字，書寫的他們最不敢想象的內容。
    “大倭國天皇致大夏帝國皇帝陛下降表……”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所有倭人的心髒上。
    割地、賠款、稱臣……
    這些極盡卑微的詞語，如今白紙黑字，主角卻成了自己。
    而最讓他們靈魂為之戰栗的，是降表末尾那個用幹涸血跡寫下的名字。
    黑田源齋！
    這個名字，普通百姓或許不知，但在江戶城內的武士階層，無人不曉！
    那是幕府最精銳的“禦庭番”上忍，是帝國潛伏在大夏最深的獠牙！
    如今，這根獠牙，卻用自己的血，為帝國簽下了這樣一份恥辱的契約。
    恐慌，變成了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座城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江戶灣的方向。
    在那裏，一片由鋼鐵組成的黑色森林，靜靜地陳列在海麵上。
    那黑洞洞的炮口，無聲地宣告著一個事實：
    那份降表，你們簽，或者不簽，結局都已注定。
    ……
    江戶城，幕府將軍禦所。
    這裏的氣氛，已經不能用凝重來形容。
    那是末日的死寂。
    年輕的將軍德川家茂，臉色慘白地坐在主位上，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的腳下，是已經昏死過去，被人七手八腳抬下去的首席老中——井伊直弼。
    大殿之內，幕臣和旗本們跪坐一堂，卻無人敢發一言。
    他們中的一些人，昨夜還在為了“天照之光”計劃而慷慨激昂，唾罵宗義智是懦夫。
    現在，現實給了他們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人家不是什麽“宵小之輩”。
    人家是巨龍。
    而他們，是巨龍麵前，一隻瑟瑟發抖的螻蟻。
    “戰……戰吧！”
    一個年輕的旗本武士，突然漲紅了臉，拔出脅差，嘶聲喊道：“我大倭國武士，寧可玉碎，不受瓦全！與他們拚了！”
    他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拚？
    拿什麽拚？
    拿竹槍去對抗能噴吐雷火的鐵炮？
    用木船去撞擊那如山巒般巨大的鋼鐵戰艦？
    鬆平信綱和他精銳水軍的累累白骨，就是前車之鑒。
    那不是戰鬥，那是屠殺。
    “夠了，收起你的刀。”
    一位年邁的老中，聲音幹澀地開口，“你以為死了，就是忠勇嗎？不，那是愚蠢。你的死，甚至無法在他們那堅固的船身上，留下一絲劃痕。”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年輕武士的勇氣，在殘酷的現實麵前，瞬間泄了個幹淨，他無力地垂下手臂，眼中滿是迷茫。
    是啊，該怎麽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德川家茂的身上。
    這位年輕的將軍，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些目光壓垮了。
    他不想投降，那將是德川二百年基業的終結，他將成為曆史上最大的罪人。
    可不投降，江戶城，乃至整個倭國，都可能在對方的炮火下化為焦土。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連滾爬帶地跑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
    “將軍大人！大夏……大夏的使者船，已經靠岸了！”
    “什麽？！”
    眾人大驚失色。
    這麽快？他們甚至還沒商量出一個結果，對方就已經等不及了？
    “他們……他們來了多少人？”德川家茂緊張地問道，聲音都在發顫。
    “就……就一艘小船，三個人！”
    “三個人？”
    德川家茂愣住了。
    大殿內的眾人也是麵麵相覷，繼而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和屈辱。
    三個人，就敢深入他們防備森嚴的江戶城？
    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目中無人！
    “讓他們進來！”
    德川家茂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他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人，敢如此輕辱他德川幕府。
    片刻之後，三個人走進了大殿。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大夏文官服飾的中年人，麵容清臒，眼神平靜，看不出喜怒。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護衛，氣息沉穩如山，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是個頂尖高手。
    而當眾人看到第三個人時，整個大殿，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那人穿著一身樸素的布衣，神情麻木，眼神中混雜著羞愧、恐懼與解脫。
    正是黑田源齋！
    他沒死！他真的投降了！
    而且，他還作為引路人，把敵人帶到了這裏！
    “你……你這個叛徒！”一個和黑田相熟的幕臣，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
    黑田源齋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他選擇了沉默。
    大夏使者，端著方正的步子，目不斜視。
    他徑直走到大殿中央，對著主位上的德川家茂，微微一拱手，不卑不亢。
    “大夏帝國鴻臚寺少卿李淳風，奉吾皇陛下之命，前來拜會德川將軍。”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那份從容，讓殿內惶恐的氣氛，顯得更加可笑。
    “拜會？”德川家茂冷笑一聲，“閣下帶著一支無敵艦隊，兵臨城下，再送來一份降表，這叫拜會？”
    “將軍誤會了。”李淳風微微一笑，笑容裏帶著文人特有的狡黠。
    “那並非降表，而是吾皇陛下為貴國指明的一條生路。”
    “至於那支艦隊，也並非為戰爭而來，而是為了和平，為了大夏共榮圈的繁榮而來。”
    “隻要將軍願意在和平的文書上簽字，那些火炮，便是慶祝和平的禮炮。若將軍不願意……”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江戶灣的方向。
    威脅，無聲勝有聲。
    “放肆！”
    一名脾氣火爆的武將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手按在了刀柄上，“區區使者，也敢威脅將軍！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幾名殿前武士聞聲而動，立刻就要上前。
    然而，他們剛踏出一步，就感覺眼前一花。
    那個一直站在李淳風身後，如同雕塑般的護衛動了。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隻聽到“啪啪”幾聲脆響，那幾名氣勢洶洶的殿前武士，已經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倒飛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護衛又退回了李淳風的身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一手給鎮住了。
    這已經不是凡人的武技，這是鬼神之能！
    “我大夏，崇尚以理服人。”
    李淳風仿佛沒看到剛才的血腥場麵，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綾，緩緩展開。
    “不過，偶爾也會用粗俗的方式，幫助對方理解道理。”
    他將那份由林風親自擬定的國書，遞了上去。
    “將軍閣下，吾皇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給了貴國三天時間，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
    “我的任務，就是在這裏，等待將軍閣下和天皇陛下的最終答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簽，或者，死。”
    “沒有第三條路。”
    德川家茂死死地盯著那份黃綾國書，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麽耀眼刺目。
    他知道，他沒有選擇了。
    幕府的武運，已經終結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他揮了揮手，聲音嘶啞。
    “帶使者……去休息吧。”
    李淳風微微一笑，將國書放在一名侍從顫抖著捧過來的托盤上，轉身，帶著護衛和黑田源齋，施施然地離開了。
    他走後很久，德川家茂才一屁股癱倒在座位上，喃喃自語：
    “派人……去京都……”
    “請天皇陛下……來江戶……”
    “就說……德川家，守不住這天下了……”
    大殿之下，所有幕臣，都深深地俯下了身子，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板。
    像是在為這個統治了倭國兩百多年的武運世家，送上最後的葬禮。
    陰影之下，再無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