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饒舌引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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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切!”
    “阿切!阿切!”
    餘幼嘉連打了三個噴嚏,四娘有些擔心:
    “嘉姐?”
    餘幼嘉捂了捂鼻子,有些納悶:
    “沒事,許是有人罵我......”
    “奇了怪了,感覺最近也沒得罪什麽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餘幼嘉嘖了一聲,又加快了些許步伐。
    初雪過後,天一日比一日冷。
    雖積雪已消,可雪化成冰,稍有不慎便會踩濕鞋襪,難受的厲害。
    餘幼嘉不喜歡提心吊膽的小心走路,喜歡快刀斬亂麻,既然或許會踩濕,那就幹脆大步走,等回家再更換。
    她這習慣,能認同的人不多,所以也就她走的快。
    半個多時辰的路,連跑帶疾走,在腿肚子微痛前,花了大半炷香的時間便見了熟悉的院子。
    隻是瞧見了院子,餘幼嘉的步子反倒是慢了下來。
    因為熟悉的院子門口,赫然停著一輛頗有些眼熟的華麗馬車......
    對,沒錯,很眼熟。
    正是,那日在城外時,被她與小九刻意拖下水的那輛馬車。
    餘幼嘉神色突然冷了下來,幾個邁步,推開已經加高的圍欄,進了院子。
    院子裏吵吵嚷嚷一片,女眷們組成了矮牆,怒目圓睜的將三娘圍在後頭。
    而女眷們的對麵,赫然是一個乍一看高大英俊的富家公子,還有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廝。
    白鍾山。
    說要來,還真來了。
    餘幼嘉心裏嘮叨了一句,捏住了從不離身的切藥刀,正要抽出,卻聽那頭的白鍾山急急道:
    “我這是在救你啊!表妹!”
    “你們可真糊塗!”
    “餘家簪纓世家不假,可從前的謝家還五世六公呢!”
    “謝家如此鼎盛,謝上卿如此天資卓絕,兩度出使,官拜上卿,陛下一道旨意,不也成了泉下枯骨?”
    “餘家早就沒救了!流放的男人們回不來,你們早該自尋出路了!”
    “我迎娶表妹為妾,已然是我顧念往昔情分,不然的話,你們往後還不知道如何吃糠咽菜!”
    這番話堪稱刺耳,不過餘幼嘉聽著聽著,一個沒忍住,笑了。
    不過她站的遠,那頭的對峙也正激烈,一時之間,竟也沒有人發現門口進了人。
    女眷們的反應讓餘幼嘉很欣慰,三娘縱使被護在最後,可性子極烈的她,還是沒忍住當即罵出了聲:
    “吃糠咽菜怎麽了?往上數百年,誰人不吃糠咽菜?”
    “我們餘家的女兒,別說是吃糠咽菜,哪怕是吃泥,吃土,沒有吃的馬上餓死,也絕不做妾!”
    這話是早早罵過的,不過白鍾山卻像是得了什麽允諾一樣,挺了挺胸膛,情真意切道:
    “放心吧,表妹。”
    “我那日回去便仔細想過,我們真心相愛,你做妾確實是委屈,你先跟我走,等我明年開春應家裏的婚事,等我與徐小姐成了親,我親自給她下藥,害死她,把你扶做正妻!”
    這一番話,別說是餘家的女眷們,連餘幼嘉都愣了一愣。
    回過神來之後,又是一陣狂笑——
    原先以為這白鍾山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可沒想到,這是自覺‘真心’的真小人!
    這動靜不小,終於是驚動了其他人。
    白鍾山的視線從目瞪口呆的女眷們身上劃過,看到了門口的餘幼嘉,不悅道:
    “你又是誰?”
    餘幼嘉笑的眼角都是水痕,鬆了刀柄,邁步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喊了一聲:
    “白表哥,三娘不願意,這事兒便算了吧。”
    白鍾山看著麵前的小娘子接近,雖一臉莫名,卻也真沒在意君子小人之說:
    “......你算什麽東西,說算了就算了?”
    “哦,你該是大房外室那個未接回家的女兒......”
    “這樣吧,看在你還願意叫我聲表哥的份上,幫我勸勸三娘,若她願意跟我走,我給你一百兩白銀。”
    一百兩白銀,出手堪稱闊綽。
    不過,餘幼嘉結合這人直愣愣的衝上門來要納三娘為妾,又當著眾女眷的麵,說要害死未過門的妻子這些事兒,便已經將這個人瞧清楚了大半。
    所以,她故意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往女眷那頭走了兩步,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又麵對那一臉期待的白鍾山:
    “白表哥,銀錢是好不假,可是我這才想起來,三娘是不願意的,非但不願意,家裏人也都不願意。”
    “上次你被你氣吐血的大夫人,借了老夫人的信物,給白家族老與白鹿書院的院長都遞了信,隻怕是......”
    “什麽?!”
    餘幼嘉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急聲打斷,白鍾山整個人不停地跳腳:
    “你們往族老和大伯處遞信做什麽?!”
    “我不是早說了,我納三娘為妾,是在救三娘嗎!?”
    “我能護住她,我能護住!等我娶了親,我一定殺了發妻,到時候我們還是能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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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然大悟。
    聽見這話,餘幼嘉的腦子就宛如一滴水劃過光滑的石塊,所過之處一派舒展,連原先這人做什麽都理解了。
    一切如原先她所預想的那樣,既好色,卻沒有魚死網破的心。
    連‘納妾是在救人’‘準備殺未過門的妻子’這種話都能說出來......
    那還能怎麽回答,讓讓他吧。
    餘幼嘉‘老實’回答,‘認真’寬慰:
    “你又是將大夫人氣吐血,又是逼迫三娘,家裏人自然不願意......”
    “她們早些時候寄了書信,這幾日許是到了,你本該認真想想怎麽回複族老們,可如今你還當著她們麵說要殺徐小姐......”
    “那不就更糟了嗎?”
    “白表哥,你一瞧就儀表堂堂,你說,萬一她們又寫信給徐家說你上門逼良為妾該如何是好?”
    “那你與徐家的婚事還能成嗎?”
    白鍾山呆愣在原地,那一張尚且能算是好皮囊的臉上表情變化,憋了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誰說我要殺妻的?”
    餘幼嘉用哄小孩的語調,道:
    “我是沒聽見,隻是這裏這麽多人,難保沒人聽見,唉。”
    白鍾山急的要命,捏著一把寬大的武扇原地兜兜轉了兩圈,朝著女眷們吼道:
    “我真心想就三娘,你們不領情就算了,去告狀算什麽本事!”
    “不嫁就不嫁,等明年太子.....等我飛黃騰達,你們也莫來我庭前哭求!”
    “你們冷著做什麽!都給我記著,我可沒有說過什麽話,也沒有來過!”
    “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們寫書信.......我,我饒不了你們!”
    女眷們一言難盡的瞧著白鍾山,白鍾山最後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之後的三娘,一臉心痛的別過臉,邁步跨出院子,走了。
    走了。
    這麽輕易,就,走了。
    這可比上次那東西將人打出門方便多了!
    二娘麵露古怪的盯著白鍾山離開,好半晌,才散了眾人,慢騰騰的來到了還在大笑的餘幼嘉身邊:
    “嘉妹?”
    餘幼嘉稍稍收斂了些許狂意,反過來寬慰道:
    “沒事,我原先其實有些猜到了,這白鍾山腦子不行,今日見到,發現還有些高估他,所以一時間覺得有些可笑。”
    可,可笑?
    確實,該是可笑的。
    家中女眷們性子溫吞,聽到白鍾山要納三娘為妾,便氣的吐血,膽子小些的更是直接嚇破膽。
    哪能如嘉妹一般.....
    二娘心中難受,餘幼嘉餘光裏眼見二娘又開始傷感,想了想,調轉話題問道:
    “我一進門就聽見白鍾山在喊什麽謝上卿,我記得你先前寫官文的時候提過一嘴.....”
    “這人是誰?”
    “難不成也是個罪臣?”
    原先有些傷感的二娘果然被拉回神智,想了想,道:
    “是。”
    “謝家子,曾官拜上卿,所以被世人稱為謝上卿。”
    “我久居閨閣,鮮少聽外界傳聞,隻能從祖父與父親口中聽得一些......”
    “聽父親說,他師從道門楊朱派,崇尚“貴己”,輕天下而貴身。”
    餘幼嘉聞言詫異:
    “輕天下而貴身?”
    “直接這麽說?當著別人的麵說?大家都知道?”
    利己者不是沒有。
    但,身處官場,卻直接把自己的思想說出來的人,倒真不多。
    二娘似也有些納悶,不過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是,所以樹敵頗多,”
    “祖父與父親偶爾說起,也是痛罵此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善妒成性,空有聰慧與才幹,卻冷心冷情並不體恤百姓,做不了良臣,忠臣,隻能做權臣,佞臣。”
    餘幼嘉回憶了一下先前二娘所寫的官文,隨意道:
    “字不錯,但也確實沒聽過幾個良臣忠臣是靠一手好字成名。”
    餘幼嘉本以為禮節性言語到此為止,沒想到,二娘卻又猶豫著開口道:
    “謝上卿成名,靠的還真不是筆墨功夫......而是,饒舌。”
    饒,舌?
    這是什麽?
    二娘瞧出了餘幼嘉的困惑,解釋道:
    “我說不明白,是祖父還在世時說的。他曾說,謝上卿的舌比他的手要厲害的多,明明是同一件事,可經由他的口中說出來,便分外吊詭,有蠱惑人心之效。”
    “他兩度出使,僅靠饒舌遊說,不靠一兵一卒,便合縱連橫了六個州府.......”
    “當然,後來這些州府被幾番割據爭奪,也沒能守住,這六個抵禦蠻夷的邊境州府一破,舊都失守,陛下才在四年前遷都江陵,改國號為安平。”
    原來如此。
    醒來時她曾疑惑過為何京都不在北,而在內陸江陵。
    原來是北地早已失守.....
    如今,倒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餘幼嘉這回多了幾分興趣:
    “天下能人如過江之鯽,本不稀奇,隻是這饒舌聽起來倒有趣。”
    “若真相是‘謝上卿與發妻爭吵互相撕扯,負氣離開,回家發現發妻被歹人殺害,親手埋葬所愛’......”
    “那謝上卿是不是會說出‘我打了發妻...發妻倒地,失了生機...我埋了她...官府沒抓我’這樣驚世駭俗,讓人誤會是他殺了發妻的話?”
    這段話說簡單,卻也不簡單。
    仔細品來,每個字都對,每句話也都對,但就是與原本的真相千差萬別。
    縱使二娘伶俐,可也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家妹妹說了什麽,不免有些頭暈腦脹:
    “不,不知道,我也不知曉那麽多。”
    “隻知那謝上卿十年前便在宮宴上以饒舌引禍,出逃時被砍成肉糜而死......”
    “不管他會怎麽說,如今,他應當都是說不了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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