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世事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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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兵索要錢財的事兒,在曆朝曆代都屢見不鮮。
    可五郎到底是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兒,眼見餘幼嘉沒有立馬回答,又疊聲急問道:
    “嘉姐?”
    “咱們得給這五兩銀錢嗎?我仔細瞧了,這條街上其他家似乎都給了錢,不過其他家與咱們家不同,多少都有些死傷,官兵當真有護住他們一些......”
    餘幼嘉打斷道:
    “官兵人多嗎?”
    五郎開始回憶:
    “來咱們鋪麵前索要錢財的官兵有三個人,不過街上其他鋪麵也有不少官兵,零零總總加在一起,光是這條街上,就得有百名官兵之多。”
    餘幼嘉毫不猶豫的回道:
    “那還想什麽?他們自有編隊,相隔又如此近,咱們難道還能將官兵拖進家中打殺了不成?”
    “這錢是必須給了,隻是怎麽給也有講究。”
    餘幼嘉的視線停在五郎身上,五郎被那有些危險的視線嚇了一跳:
    “嘉,嘉姐?”
    什麽叫做怎麽給錢也有講究......
    嘉姐不能將他賣去軍營裏麵抵錢吧?
    不能吧不能吧......
    餘幼嘉掃了掃五郎身上因長身體而來回添補,縫補到幾乎成了一件‘百衲衣’的外衣,又看了看他因剛剛熬油而煙熏火燎的臉,道:
    “你去將有姿色的家中姊妹與婦人都從前門撤回來,再帶著王、陳兩婆子去開門給錢。”
    “陳婆子之前傷筋動骨的傷還沒好,她與王婆子打頭陣正好,兩人先各自準備一個錢袋子,裏麵各放一粒稍大些的銀角,一粒稍小些的銀角,與幾十枚的銅板,再哭訴家中世道至此,主心骨經商未歸,身上又帶傷,雖剛剛沒被流民殺害,隻怕活不過冬日。”
    “兩人一人紅臉一人白臉,鬥嘴幾句,再將兩個錢袋子歸一,統統交給來此的官兵,官兵若還真有閑心數錢,苛責銀錢不夠五兩,你就裝作害怕的模樣,將咱們從前在城門口擺攤時放有幾百文銅錢的銅錢罐也抱出去,再說願意將錢都交於他們,隻求他們擾你兩位長輩一命......”
    “若是還不肯,便再回屋,掏出衣服鞋襪,當場去外頭當鋪當掉,現湊足五兩,可是都聽清楚了?聽清楚便去找二娘支錢,對她說宜少不宜多。”
    五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嘉姐如此做,是為了省些許銀錢嗎?”
    餘幼嘉伸出手,往五郎肩上按了一下,力道之大,險些將人掀翻:
    “五郎,這不是為了省錢,是為了省幾條性命。”
    “我問你,這世道若是被旁人知道你家中有銀錢,給錢也給的爽快,他們會隻來一次嗎?”
    答案是,肯定不會。
    越是得到的容易,越是遭‘賊’惦記。
    財不露白的道理,誰都懂,但是能做到細微之處的人,鮮少。
    今日那些官兵在其他處有多好拿錢,他們就會明白在餘家有多難湊銀錢,兩相對比,下次這些官兵若還來索賄,停在餘家門口的概率,就會小上許多。
    餘家隻有女眷,容色又好,這次是拿銀錢,下次,可保不齊要拿什麽......
    五郎恍然大悟,著急忙慌的去準備錢袋,餘幼嘉則是重新將柴火堵好後門,這才慢悠悠進了廚房。
    廚房裏,仍是一派煙熏火燎的場景。
    黃氏,洪氏與二娘正在努力削尖木棍,四娘正在燒火,而三娘......正在一邊幹嘔,一邊熬著鍋中的東西。
    除卻去前門的五郎與兩位婆子,以及病弱的白氏與餘老夫人,所有人都在此處。
    餘幼嘉掃了一眼,沒有去看三娘,隻是吩咐道:
    “官兵們既已經來了,現下要操心的事情便不是流民,你們可以歇歇了。”
    所有人幾乎都鬆了一口氣,但,也都沒有放下手裏的活計。
    黃氏被流民攻門的事情嚇的夠嗆,嘴邊起了一個豁口大小的火癤子,聲音也沒有原先那麽中氣十足:
    “嘉娘,這回的事兒算過了嗎?那,那咱們多做些,下次是不是還有用?”
    這當然不是黃氏原本準備問的話。
    她真正想問的,是‘下次還是不是有這事兒’。
    一眾人眼巴巴的瞧著餘幼嘉,而餘幼嘉一聽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若是你們不累,多做些也行,左右現在五郎他們在應付官兵,咱們也不能出去。”
    所有人的神色幾乎都是一垮,可偏生見過了剛剛流民們如蝗蟲過境一般的架勢,每個人都不敢懈怠。
    連不斷幹嘔的三娘,都重新打起了精神,將鍋底最後一點點的廢油渣仔細盛到瓶子中封口,最後遞給餘幼嘉:
    “嘉,嘉妹,家裏的油渣都熬完了,我能再做些什麽?”
    餘幼嘉沒有接話,也沒有接三娘手裏的油瓶。
    那油瓶裏麵的‘油’自然不能算是真正的油,隻能算是油湯肉骨皮混合在一處,熬焦之後的油糊。
    也因如此,才能既被點燃,可卻也因油少,燃不起大火,釀不成大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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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些油糊的來源......
    正是這段時日裏麵被三娘養到油光水滑的幾隻田鼠...與兔子。
    餘幼嘉早就知道,世事是很殘酷的,三娘遲早也會明白這一點。
    但,連她也沒想到,如此快就能驗證自己的話。
    幾個時辰之前,她喊出家中所有能行動的活人,一半交代堵門,削尖木刺防身,一半交代熬油糊裝瓶投擲點火。
    而三娘,在流民的喊殺聲中,一邊幹嘔流淚,一邊毫不猶疑的親手剁碎了幾乎與她同吃同睡的田鼠與兔子。
    沒人安慰三娘,沒人管的上三娘......
    甚至,沒有人再對著餘幼嘉重提寬容。
    但餘幼嘉,心情依舊很惱火。
    那是一種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像有一道聲音在心底,一遍遍的說‘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可到底應該是怎麽樣的,她又說不上來。
    該留住一隻,或者幾隻活物的性命嗎?
    該繼續責問一個小娘子的食素善心,洋洋得意自己的決定是對,而三娘做錯了嗎?
    餘幼嘉低下頭思索,從水缸處打了一瓢水,粘濕帕子後,開始仔細擦拭身上,臉上,手上,那些因抵抗流民而濺射到的血跡。
    三娘仍舉著那個油瓶,臉上的神情從期待變為難過,眼中眼淚將墜未墜。
    廚房內,鍋爐被燒的劈啪作響,掩藏著不知誰人的歎息聲。
    好半晌,餘幼嘉擦拭完能擦拭完的血跡,腦中思緒回籠,吐字道:
    “......那就來幫我擦擦衣服吧。”
    油瓶剛剛被重重拿起,此時,被輕輕放下。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三娘趕忙擦了眼淚,露出一個笑來,小心給餘幼嘉擦拭。
    昏黑的廚房內,餘幼嘉終於想出了結果——
    三娘縱使有錯,但也隻有小錯。
    她的惱火,不是因為如此簡單的錯了一件事,或一個人犯了一件錯事。
    而是,世道,世道。
    世道不該是這樣的。
    這世道,怎麽會護不住一個柔弱的小娘子想養兔子呢?
    難道,難道就沒有好人,好事,能夠有一絲絲人性嗎?
    餘幼嘉感受著微涼的帕子拂過臉,而後,便聽到了五郎跑的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餘幼嘉別開臉,就見五郎著急忙慌的衝進廚房,她剛想讓五郎別焦急慢慢說,就見五郎倒豆子似的,激動道:
    “嘉姐,嘉姐——”
    “那三個官差沒要咱們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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