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瑕不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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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真君子。
他就是周利貞。
他......
他在這個冬夜,終於得知——
她分明已察覺他的瑕疵,卻仍覺得他【瑕不掩瑜】。
那是不是代表,若有一日,她得知周利貞已死......
“表妹?”
清臒青年終於回神,略帶喑啞的喚出一聲,餘幼嘉習慣般順手拍了拍他的臉:
“在呢?”
“最後幾句,我說完你就好好睡覺。”
“我今日把買官而來,頂替他人的縣令殺了,還順手殺了個與我舊友有怨的主簿,我將二人官印搶到手,還放了一把大火,燒了大半個縣衙。”
“我還籠絡了一批從前被縣令所折磨奴役的婦人,順利搶占武庫......”
暗室幽微,本已苟延殘喘許久的燭火終於按捺不住,發出最後一聲苟延殘喘的輕響,堪堪隕滅。
但,他卻更清楚的瞧見了對麵之人眼中,那蓬勃而猖獗的焰火。
那焰火,他從前再熟悉不過——
野心。
那是,野心。
許是皇帝,許是藩王,又或許,是一些自付權傾朝野的權貴,眼中都有這樣的野心。
但,但那些分明都是男人。
清臒青年難得有些恍惚,輕聲問道:
“表妹也想起義,謀一謀皇帝的位置嗎?”
雖也不是不行,但......
但他剛剛才送連頗離開不久!
若是早知道表妹做生意做著做著會想起義,說什麽他也不能放連頗離開......
不過現在似乎也不晚,連頗的獨女還在崇安,而陣前倒戈的大將也不是沒有,隻要稍稍幾句話,連頗就能再回來。
這些髒事,可以他來說,他來做,總歸是多一個人恨他。
本也有很多人厭惡他,隻要能給表妹換來一名大將,他不在意。
餘幼嘉正為突然熄滅的燭火而掃興,聞言略略有些詫異,但仍仔細思索過後,才道:
“起義倒是想過,但確實沒有想當皇帝。”
“我管一大家子女眷就心煩的不行,更別提管更多,肩負蒼生不是玩笑話,我也沒把握能善待天下人。”
“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好,隻要能控製崇安,以此為據,往後朝外慢慢拓展生意,屆時商通九州,既有銀錢,隨行所欲,又不必被四處掣肘......”
那日子,想想也挺舒服。
不必理會盤根錯雜,波雲詭譎的朝政,不必天還沒亮起身上朝......
不用建個金屋都被後人抓住把柄,被罵奢靡昏聵幾千年......
思及此處,餘幼嘉認真道:
“我要是當皇帝,你的金屋就沒了。”
“而且,若是朝政艱難,沒準還要廣開後宮——”
周利貞一下凝重起來:
“不說那樣的晦氣話。”
“咱們還是說說占據崇安,封城自立的事情罷。”
他如此鄭重,令餘幼嘉依稀回憶起從前夢境中那個善妒到要死要活的‘周利貞’。
熟悉。
有血有肉,有厭惡喜好的周利貞,竟和那個周利貞是有些像的......
她心中微微一動,但又否決了這一念想——
怎麽會呢?
雖如今知道表哥不似表麵一樣看著光風霽月,但也絕不是那樣偏激,病態,善妒的人。
不自覺間,餘幼嘉渾然不知自己究竟與什麽失之交臂,隻斟酌著問起了另一件大事:
“封城?”
她所圖甚多,但人非聖賢,也無可避免會有紕漏的時候。
原先占據武庫,想的便是武裝謀取,但封城,卻又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一片虛無的黑暗中,周利貞的影子歪了歪腦袋,似乎訝異於聰慧如餘幼嘉也不知道這些事:
“不封城,城中的百姓會跑,百姓一跑,此地就會成為空城,沒什麽占據的必要。”
“縣衙中沒準也會有一兩個忠心耿耿的官兵信使會去州府搬救兵,若想在天下大亂前不遭朝廷清繳,就絕不能引人矚目。”
如此一來,封城自然是最好的抉擇。
破釜沉舟,讓百姓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自然會與崇安城生死與共。
屆時無論表妹想要得到什麽,不都是唾手可得嗎?
餘幼嘉認真思考幾番,眯了眯眼:
“可若封城,縱使我能憑武庫統管全城,讓那些人去補修耕種,以工代賑,穩下民心......”
“那攢一批能售賣的貨物最早也得開春,糧食成熟甚至還得到秋日。”
“遊商精明,聞風而動,崇安一封城,幾乎就將出事明擺到了旁人臉上,封城若再一久,勢必會讓遊商改道,屆時有貨物也賣不出去,外頭的糧食,草藥,還有補給,統統都進不來。”
“若是現下城內糧行再沒有充裕的存貨,封城後,崇安便猶如烈火烹油。”
今日城中百姓能逃的早已逃了大半,剩下的幾乎都是一些老弱病殘孕。
這些人本來需要的補給就多,能做的就少。
若有人趁亂劫走一些,那所留的糧食便會比預想的少。
更別提,今日如此猛烈的對衝廝殺下,一定有很多人受傷嚴重.......
若沒有神跡,補給一定是不夠的。
不,不。
似乎,也會有的。
秋生死前那個動作,似乎有些像是吃飯挖勺的舉動。
而朝下的手勢......
“有我。”
靜謐中,周利貞的言語破開凝滯的黑暗,他的聲音,仍是一貫的溫柔,和緩,仿若盛著瑩瑩月色:
“表妹怎麽忘了,還有我。”
“周家還有許多草藥,我也還有些體己,遊商未必會願意和咱們做生意,但有支商隊還欠著我的銀錢,他們開春時一定會來。”
餘幼嘉稍有些怔愣,周利貞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固內,方可向外求。”
“如今的崇安,最要緊的不是通商,而是固內。”
“我愚笨,貌醜,身弱......千不好,萬不好,但也總奢望你多記我一絲一毫。”
“若是我有什麽對你有益處,你隨意取用便是——”
周利貞輕輕將臉貼在她的掌心。
一片混沌之中,餘幼嘉瞧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臉上的溫熱。
兩人相識於微末,相通於微末。
她對月說她的野心勃勃。
可他隻說:
“隻要你要,隻要我有。”
餘幼嘉心中重重一跳,又一次將那些若有似無的古怪之感拋卻腦後。
餘幼嘉鄭重起誓道:
“表哥,你沒有不好,你在我眼裏,一切都很好。”
“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願以性命立誓,若我沒能給我造金屋,若我辜負你一絲一毫,便讓我有朝一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