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救世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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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日寒,烈火烹灶。
一縷炊煙自城門口緩緩升起,獨屬於米糧的香氣逐漸彌散而開。
香味勾人,但大鍋裏的場景,卻委實令人有些失望。
稀少的米粒於熱湯中翻湧,每一粒的滾動都幾乎清晰可見。
餘幼嘉沾了一點粥湯入嘴品嚐,溫吞青年見此便道
“我們商隊還有不少糧草,若是餘縣令想要救濟百姓,我願意相助一臂之力。”
封城,肥土,隻有女子當家
這一些連在一起,已經讓他心中隱約有些猜測。
崇安的境遇隻怕不好,不過餘縣令既然有仁善之心,又能與他不謀而合,他自當也是願意鼎力相助。
溫吞青年說著,便要反身回去讓人取糧草,可萬萬沒想到,餘幼嘉連個眼神都沒給他,隻是徑直又一次囑咐身旁的婦人道
“還是稠,再加一勺水。”
婦人不疑有他,立馬照做。
而餘幼嘉則是解下了腰間的袋子,將內裏細心收集幹樹皮,枯草,以及一些有些像是砂石的粉末都加入了鍋中。
溫吞青年臉上萬年不變的笑顏這回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開口製止道
“餘縣令,我知崇安境遇不好,許是缺衣少食,可卻也不能如此對待流民。”
“我已說過商隊有糧食,可以用我們的糧食,你又何必”
何必加這些樹皮枯草呢?
需得知道,各朝各代的王朝之禍,多起於百姓饑寒。
上位者奢靡,揮霍,百姓疾苦,若再有天災人禍,賑災銀錢發不到百姓口中,必定會生二念。
正因為如此,賑災救禍,便更不能束手束腳。
前朝曾有明君,憂心於民,擔心撥款無法到流民口中,便提出賑災救難時,令人監察,以筷子立粥,筷子倒,則貪官倒,筷子不倒,則王朝不倒。
流民們好不容易流亡至崇安,隻給他們吃這些,隻怕是
當然,這話他也是沒能說完的。
因為餘幼嘉抬頭,上下掃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夾雜著戲謔,嘲弄,甚至有他甚至分辨不出的什麽。
餘幼嘉收回眼神,一邊往粥裏麵加東西,一邊狀若隨意的問道
“朱世子讀過很多書?”
難得被如此稱呼的朱焽一頓,仍是好脾氣的點了點頭。
餘幼嘉又道
“想必書上教你,賑災需以筷立粥,方才叫有良心?”
朱焽便又是好性的頷首。
餘幼嘉毫不吝嗇自己的一聲嗤笑,又道
“那我今日便教你另一件事——
如何分辨賑災和救世,又如何隻救下該救的人。”
這話有些莫名,朱焽一時沒能聽懂。
但,他很快便明白了。
又小半個時辰之後,天際卷起一點煙塵,旋即便是密密麻麻佝僂的黑點。
沉默的人群穿越泥濘土路,如破絮般蠕動而來。
草鞋磨穿,裹腳布滲著暗紅,佝僂老嫗背著空癟行囊,幹瘦嬰孩在婦人背上無聲無息的睜著雙目,眼中那一抹渾濁的慘白直直刺向鉛灰穹頂,倒映出三字警示之音——
苦。
苦。
苦。
餘幼嘉早已做足準備,用竹筒中的糧食熬好稀粥,又極快將竹子劈成約摸隻有一臂長的竹條,一端削尖,另一端插在城門周圍,便成了一道屏障。
而稀粥,則是擺在屏障之外,數口大鍋一字列開,鍋旁又有碗勺若幹,雖不留人,卻仍可隨意取用。
流民們被熱食的香味所吸引,如潮水一般湧到大鍋邊,旋即,便看到了一派渾濁,並有樹皮枯草若幹,似乎還有一些泥土的熱粥。
朱焽本以為會見到流民們憤慨,絕望旋即因為這些吃食無法真正果脯而暴動。
但,沒有。
流民們爭先恐後的搶奪鍋中那些看起來便十分‘寒酸’的食物,搶的幾乎要頭破血流。
他們品味著難得的食物,熱粥入口,便又有滾燙的熱淚從眼裏流出。
嗚咽,痛苦,盤旋於這片大地之上。
餘幼嘉聽著哭泣,靜靜等待了片刻,方才朝著城門上喊道
“立春,看清楚了嗎?”
城牆上立馬有一道嬌俏的聲音回道
“看清楚了!”
餘幼嘉兀自點了點頭,方才隔著竹刺陣,衝著那群剛剛吃飽了一些的流民幹脆利落喊道
“各位,你們可好了——我是崇安縣令!”
“崇安可以接收流民,我願給你們每人各自一小袋春種,一袋粟米,兩畝城外的田地,夏秋各一身葛衣,你們若是願意留在崇安耕種,便穿過我在竹刺陣中留下的一條一人寬的小道,來我這裏領東西,我會派人給你們劃分田地。”
“若是不願意,你們已經混了個水飽,便就此離開崇安,我也不會派兵追殺你們,如何?!”
因著性子幹脆,餘幼嘉本也不準備多喊,這幾聲便是已經舍出了最大的力氣。
這幾句盤旋在崇安城前,甕甕而響,宛若雷鳴,甚至令人有了天旋地轉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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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世道,女子怎麽可能是縣令呢?
又怎麽會有縣令如此好心呢?
留下流民,安置耕種,還給春種,甚至還顧慮到了暫時沒有收成,還願意給一袋粟米,兩身衣物
這天下,難道真有這種好事嗎?!
流民們似乎在議論,又似乎在不可置信。
但最終,一路的奔波流亡,到底是壓垮了所有流民的神智。
他們能被驅趕到此,已是隻留下半條命,縱使是被騙,還能騙什麽呢?
無非就是這僅剩下的半條命而已!
大不了,就舍出半條命去,還不行嗎?
走不動
當真是,走不動
此地,這宛如泔水一般的米湯,已經是他們在這一路上,吃過最好的東西
除此之外,不是被其他城池驅趕,便是被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
總歸,也不會比在外麵更差,若是死在崇安,好歹也能算是吃過一頓囫圇飽的熱粥了呢!
終於,有個膽子大的人打了先鋒,餘幼嘉也不含糊,在那個佝僂老婦到她麵前後,吩咐人將東西一一分派給老婦。
而老婦一直到東西入手,粟米又擺在腳邊,卻還是有些沒有回過神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哭,她隻是哭,僅此而已。
這哭聲,沙啞,撕裂,猶如已經埋於地下多年的蟬,終於發出了第一聲蟬鳴。
所有人都在可惜,蟬鳴之後,隻能活一夏。
可鮮少有人知道,這一聲之後,她們,終於是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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