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腳的十裏亭浸在暮色裏，石桌上橫著一枝新折的垂柳，柳葉尖凝著的露水泛著淡淡血色。寒霖倚在亭柱上，玄色衣擺被劍氣割裂成絮，心口處未愈的傷疤下隱約可見冰魄的幽藍光澤。他指尖摩挲著柳枝上的刻痕——那是三百年前阿顏教他刻的安魂咒，如今咒文已斑駁如淚痕。
    "師兄竟有閑情折柳？"
    雪蓮的冰魄鎖鏈纏上亭角驚鳥鈴，鈴舌撞出清冷聲響。她廣袖間漏出的手腕纏著金蟬絲，絲線另一端沒入虛空，隱隱傳來墮仙的嘶吼。
    寒霖未抬眼，劍氣凝成薄刃削去柳枝枯皮："這株垂柳，是阿顏化形那日親手栽的。"露水順著新削的翠色滑落，在石桌上匯成淺淺一泊，"她說若有人折枝相贈，便是要替對方承一次死劫。"
    暮色陡然暗沉，驚鳥鈴炸成碎片。雪蓮的鎖鏈絞住垂柳主幹，樹皮剝落處露出森森劍痕——每道痕跡都是寒霖的冰霜劍氣所留，最深的那道刻著天機閣主的生辰。
    "所以你每年今日都來刻一劍？"雪蓮眉心的蓮印滲出黑氣，冰魄鎖鏈突然調轉方向刺向寒霖後心，"可惜這樹要死了，就像你那可笑的承諾……"
    柳枝橫空掠過，輕飄飄截住鎖鏈殺招。寒霖指尖的露水凝成冰針，釘入雪蓮腳下七寸："樹不會死。"他撫過柳枝上新綻的嫩芽，三百年前的畫麵突然浮現在暮色中——
    阿顏赤足蹲在幼苗旁，鬢角的青玉簪墜著流蘇。她將昆侖靈泉澆在樹根，仰頭時眼尾朱砂痣灼如焰火："等這柳樹成蔭，師兄就要答應我一件事。"少女指尖點在寒霖劍穗的青銅鈴上，"若我死了，你要折一枝柳，替我看看千年後的昆侖……"
    記憶被鎖鏈破空聲擊碎。雪蓮的冰魄劍刺穿柳枝，劍氣震得十裏亭石柱崩裂："自欺欺人！她的殘魂早被淩淵煉成弑神槍靈，哪有什麽千年之約！"
    寒霖的冰霜劍氣突然暴漲，凍住雪蓮半邊身軀。他握著柳枝的手微微發顫，枝頭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你當真以為，我不知當年北冥海祭的真相？"柳枝寸寸碎裂，露出內芯封著的冰魄珠——珠中封著一縷阿顏的發絲，"那日你剜心鎮海眼，為的不是蒼生，是為取回這縷魂絲！"
    墮仙的嘶吼自虛空逼近，金蟬絲織成的天羅罩住十裏亭。雪蓮震碎冰霜禁錮，眉心蓮印爬滿血色紋路："是又如何？"她扯開衣襟，心口處跳動的冰魄心缺了一角，"當年淩淵用這縷魂絲誘我入局時，你這位好師兄又在何處？"
    柳枝徹底化為齏粉的刹那，寒霖的青銅鈴自劍穗飛出。鈴舌缺失處嵌著枚冰魄碎片，清音響徹四野："在等你露出命門。"
    冰霜劍氣凝成柳葉刃，割裂雪蓮周身金蟬絲。寒霖的劍尖抵住她心口缺口，三百道劍痕自十裏亭外蔓延而來，每道痕跡盡頭都懸著枚冰魄珠——珠中皆封著阿顏的殘魂碎片！
    "這三百年的柳，不是白折的。"寒霖的劍氣刺入冰魄心缺口，珠中魂絲如螢火匯聚，"你每取一縷魂絲煉傀，我便在柳樹下埋一枚冰魄。"
    雪蓮的尖叫混著墮仙的哀嚎響徹山野。金蟬絲反噬其主，將她纏成血繭。寒霖折下最後一根柳枝，枝頭綻出的不是新芽，而是阿顏未說完的誓言："……若違此約，身墮無妄……"
    暮色盡頭突然亮起白虹，言兮的弑神槍劈開天羅。槍尖青鸞焰觸及血繭的瞬間，三百冰魄珠同時炸裂，阿顏的殘魂凝成實體，指尖點在雪蓮眉心："師姐，北冥海水的滋味……可還記得？"
    雪蓮的冰魄心徹底粉碎，金蟬絲盡數化為黑水。寒霖將柳枝插入裂開的冰魄心處，枯萎的枝幹瞬間抽條生葉，轉眼亭外已垂柳成蔭。
    "阿顏要我看的千年昆侖……"他撫過柳樹上最深的劍痕，"原是這般模樣。"
    最後一縷暮光沉入山巒時，柳枝上的露水悄然蒸騰，凝成句無人得見的讖語——"贈柳人承劫，折柳者往生"。而真正的故人，此刻才在柳蔭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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