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河的水凝成血玉時，言兮在梅樹最深的根係間尋到了那盒朱砂。
    猩紅的砂粒裹著霜氣，盛在寒霖當年送她的生辰禮匣中，匣底壓著張泛黃的符紙，淩淵的字跡混著龍血暈開：【朱砂啟封時，往生見故人。】她指尖撫過凹凸不平的砂麵，三百年前雪廬中的對話突然刺入靈台——
    "這點朱砂怎比得上鎏金血？"當時的自己捏著禮匣挑眉。
    寒霖正替她綰發，金蟬絲纏著梅枝簪入雲鬢："鎏金血破邪，朱砂誅心。"霜氣凝成的梳子突然裂開細紋，"若有一天你用它點額……"
    "就說明你們又瞞著我找死。"她反手將朱砂匣擲向窗外，被淩淵的龍尾卷回案頭。
    龍王倚著門框剜鱗，逆鱗灰簌簌落進朱砂匣："收好了，這可是用那妖狐心頭血煉的……"
    此刻的朱砂灼得掌心發燙。言兮的白發纏住梅枝，枝頭並蒂雙生的梅朵突然墜下一顆露珠，正砸在朱砂匣的鎏金鎖扣上——"哢嗒"一聲，封印應聲而開，緋夭的尖笑混著血腥氣衝出匣口："等了三百年，終於等到你這滴悔恨淚！"
    赤色妖霧瞬間吞沒梅林。言兮的弑神槍刺穿霧靄，卻撞上具冰棺——寒霖的霜魄被九道鎖魂鏈懸在棺中，心口朱砂咒印正與匣中砂粒共鳴。淩淵的逆鱗灰凝成虛影擋在她身前，龍尾掃過之處，黑霧裏浮出九百具青銅棺槨，每具棺蓋都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你以為朱砂是破咒之物？"緋夭的赤瞳在霧中流轉，狐尾卷起棺槨砸向梅樹，"這是他二人用魂飛魄散換的鎖魂釘！每顆釘尾的朱砂……可都摻著你的心頭血！"
    言兮的鎏金血凝成結界，卻被棺槨撞出裂痕。寒霖在冰棺中突然睜眼，霜氣凝成的手握住她持槍的腕骨："師妹可知……當年你掀翻朱砂匣時……"鎖魂鏈驟然繃緊，將他扯回棺底，"我接住它的手……抖得比剜骨時還厲害。"
    淩淵的龍魂在霧中忽明忽暗，逆鱗灰聚成戰甲覆住她後背："他怕這朱砂真有用上的一日，又怕用不上。"龍爪捏碎撲來的棺槨，碎木卻化作赤色砂礫，"三百年來，這梅樹下埋的……盡是煉廢的朱砂匣。"
    緋夭的狐尾突然穿透結界。言兮旋身避開，朱砂匣卻脫手墜地，砂粒潑灑間映出恐怖真相——往生河道蜿蜒如符咒，每處轉折都埋著枚青銅釘，釘入地脈的正是寒霖被抽出的情骨。
    "看啊！"妖狐的利爪按向寒霖心口，朱砂咒印滲出黑血，"你每輪回一次，他便將情骨煉成釘……"赤瞳貼近言兮淌血的耳垂，"釘住的可不是邪祟，是你那些不該有的妄念！"
    鎏金槍尖驟然調轉。言兮的瞳孔浸滿血色，槍風卻掃向自己眉心："既是我的妄念……"朱砂隨槍勢凝成箭矢，"何須他人來鎮！"
    箭矢破空的刹那，寒霖的霜魄震碎冰棺。他徒手攥住箭尾，三百年的情骨鎖鏈寸寸崩斷："你這一箭若射出，朱砂咒印反噬的……"霜氣凝成梅枝纏住她手腕，"是你輪回百世的情劫。"
    淩淵的龍魂突然暴漲。逆鱗灰凝成實體，龍爪捏碎緋夭半副身軀："跟他廢什麽話！朱砂既是那狐狸心頭血所化……"金瞳迸出狠戾，"用你的鎏金血為引，燃了這三百裏情骨釘！"
    梅林突然陷入死寂。言兮的指尖撫過寒霖心口朱砂印，那裏跳動的不是心髒，而是半枚嵌著龍紋的霜魄："師兄當年教我畫符，總說朱砂點額需至純之血……"她突然咬破舌尖，鎏金血混著朱砂抹上寒霖眉心，"卻沒說，至純二字指的是剜心人的血。"
    緋夭的殘魂發出淒厲尖嘯。所有青銅棺槨應聲開啟，三百根情骨釘破土而出，每根釘尾的朱砂都燃起鎏金火。寒霖的霜魄在火光中寸寸成灰，聲音卻愈發清晰："你竟悟到了……朱砂咒印的真正解法……"
    淩淵的龍尾卷起滔天火浪，逆鱗灰在烈焰中重凝真身："蠢丫頭！解咒需祭品……"
    "所以我來了。"言兮的白發纏住兩根情骨釘，尖端對準自己太陽穴，"三百年前你們替我選，今日我替你們選——"
    鎏金血突然逆流成河。寒霖即將消散的霜魄被血浪裹住，淩淵的龍鱗在火中重塑肉身。緋夭的赤瞳在火海中扭曲："不可能！朱砂咒印明明需要……"
    "需要至親至愛之人的心頭血。"言兮的指尖點上自己眉心，那裏浮現出淩淵的逆鱗紋與寒霖的霜魄印，"你們一個剜鱗為鎖，一個碎魄為匙……"朱砂順著血紋蔓延全身，"不正是我最至親至愛之人？"
    天地在鎏金血中顛倒。三百根情骨釘化作梅枝刺穿緋夭殘魂，往生河道寸寸龜裂又重組。寒霖在光塵中重塑身形，指尖還凝著未散的霜氣："你何時發現的……"
    "發現你們用情骨替我承劫？"言兮將朱砂匣塞進他掌心，"還是發現這匣子內側……"她翻轉匣底，露出淩淵刻的小字：【寧負蒼生不負卿】。
    淩淵的龍尾掃落滿樹紅梅，逆鱗新生的紋路泛著柔光："三百年的戲演夠了。"龍爪突然按上寒霖肩膀，"你這霜做的棺材板，也該學會笑一笑了。"
    最後一粒朱砂在言兮眉心凝結成痣。往生河歸於平靜時，梅樹下多了三盞酒，酒氣驚醒了埋在根係深處的記憶——
    大婚那日，寒霖偷偷將朱砂混入合巹酒，被淩淵一爪拍翻酒壇。三人追打間，她跌進梅樹下的朱砂堆，染得嫁衣如血。而今紅裳化梅，青絲成雪，唯有那點朱砂痣愈發鮮豔，映著兩人眼底未說破的誓言。
    緋夭的殘魂在梅蕊間發出最後嗚咽，赤瞳凝成露珠墜入根須。寒霖拾起酒盞，霜氣凝成梅瓣浮在酒麵："當年埋的九百壇朱砂酒，該啟封了。"
    "不急。"淩淵的龍尾卷走酒壇，逆鱗映出星河璀璨，"先教教這丫頭，偷看婚書最後一頁該當何罪。"
    言兮笑著飲盡殘酒，朱砂痣在月下泛著微光。梅林深處，最後一道咒印正悄然瓦解，露出往生河底被掩藏三千年的石刻——
    【朱砂痣，相思烙，往生河畔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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